衢州是南来北往必经的繁庶之地,自从她有了名气后任谁见了都端着一副笑容儿。
柳香兰又素来有几分巧思,今天穿了什么花色的衣服,头上搭配了什么式样的首饰,过不了几天城里就会流行起来。要是做首秾纤得衷的诗词,更有无数的文人雅士争相追捧。
陪着喝一盏茶,是一两雪花银。弹个曲子唱个花令,是二十两银子。一幅亲手绘制的墨兰图清雅脱俗,要价五十两。更别说在一起秉烛夜谈说说知心话,没有一百两银子都不好意思进门来。
有文人墨客赞她品性如兰,点评她的画技是兰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袭其韵……
暗香楼因为她这位诗书画三绝的雅妓存在,一时间名声大噪风头无两。诗文画作被文人争相收藏,连楼子里见钱眼开的的妈妈见了都要好生陪着笑脸。
时日亦久,连柳香兰自己都忘了初到暗香楼的惶恐和骇惧。有时候一场喧闹之后只是坐在榻前倦倦地想着,这样万众瞩目的日子也不错。等年岁大了存够赎身银子,就寻个平头正脸的男人再慢慢想办法脱身从良。
谁想到今日遇到这么一个混不吝且不解风情的人?
廊檐下挂着一长串大红灯笼,在槅扇上投下朦胧的灯影。有小丫头进来陆续点上大灯,顿时衬得屋子里如同白昼。吴先生和尹主事好似刻意避嫌,各自摇摇晃晃地抱着心仪的姑娘在一旁谈心去了。
几乎是一瞬间,柳香兰心中浮起一股奇怪的不服。
想起昨日那人殷切的嘱咐,心里虽然不愿但终究不敢违背。况且这个顾衡如此油盐不进令人生恼,一定要想法子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要不然明日消息传出去,柳香兰三个字就会成为衢州府的笑柄……
见顾衡执意要走,借故躲在一边的尹主事笑哈哈地过来拦,“这会才是二更,你到驿馆也是孤衾冷枕,不如在这里多耍一会儿。等会儿看谁乖巧顺眼了,我就叫人悄悄拿轿子给你抬过去。这么远出来公干,总要身子舒坦一回才是正经。”
顾衡斜着眼睛定定望了他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俯下身子低声道:“早就听说南北银矿的总管事八面玲珑,我不信你没打听过我的底细。明知道我才新婚,硬把我往这地方拉……”
尹主事见他说话直白不像生气的样子,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也赔了笑脸儿压低声音道:“每回上头有人下来都喜欢这个调调,我没想到老弟是个性情中人,对家里娶进门的正房夫人不离不弃。都是我考虑不周,这样我先送你回去。明天,至多后天我就派人把银矿的账簿给你装车上,不劳烦你亲自动一根手指头。”
顾衡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略有些沮丧道:“你说这叫倒霉催的,让我摊上这个倒霉差事。上头要是想查就自个儿派人下来查就是了,干嘛让我费这么大力气把东西拖回去?”
尹主事眉毛动了两下,满脸同情道:“整整十来年的账簿,灰尘都有老厚一层。只怕弄回去后,领头查账的还是你。上头一句话,底下跑断腿。哥哥我敢保证,咱们这处银矿绝对没有大纰漏。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回不过是白忙一场……”
他回头望望依旧歌舞升平的屋子,言辞越发恳切,“兄弟你才在六部熬资历,免不了要被欺两回生。等时日长了,这些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事就派不到你的头上了。”
暗香楼不愧是衢州第一销金窟,推开湘竹垂帘后外头竟是波光粼粼的一片湖水。湖面上荷叶初生游廊幽深,不时有丝竹弹唱莺声燕语传来。
顾衡果然面色大好,摘了一朵将开未开的葛巾紫簪在衣襟上,打了个酒嗝道:“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想往上爬。我本来还想捡一个巧宗,没想到那些大人们把皮球又踢到我面前。这回我可是上一回当学一回乖,再不敢胡乱出头了……”
尹主事听了这话心下大定,迭声附和道:“就是就是,管他谁上谁下,咱们只管当咱们的太平官儿。我看兄弟你也是个畅快人,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机会到京里公干,老弟一定要好生请我喝回酒。”
顾衡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话,暗香楼的妈妈笑盈盈的过来,附在尹主事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尹主事啼笑皆非地摇头,“这会儿酒喝的差不多了,本来我想叫一个乖巧些的清倌人到驿站服侍你梳洗。没想到柳姑娘仰慕顾大人的才学,说要和你探讨一下学问,已经坐轿子先过去了。”
他摇摇头,打趣自个儿道:“难怪人家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咱们顾大人生的风流倜傥,让衢州城里的第一名花也倾慕不已。可怜我这副老面瓜,要是兜里没有几两银子,恐怕连门都进不来……”
暗香楼的妈妈正巧听到尾音,就扯着手绢捂嘴笑道:“说实在的奴就从来没看过样貌气度这么好的官爷,要是我年轻十岁也要围着顾大人团团转。别说给付银子,就是让我倒贴也心甘情愿!”
这妈妈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一双眼睛看男人极准。觉得眼前之人年纪虽轻,说话行事却滴水不漏。凤目薄唇隐含威仪,若是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偏人又生得极俊,楼子里的几位姑娘使尽手段,都没见这人多看一眼。就是自己视若珍宝的柳香兰,一向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撒娇卖痴无所不用其极,也不是折戟而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