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主事一细想,也是这个理儿。
自从得到消息后,大家前前后后已经忙活了半个月,实在用不着放一把大火功亏一篑。不但惹人注目不说,还更加洗脱不清了。
就缓和了语气道:“如今这幅模样只有跟那位顾大人实话实说了,好在有一两年的账簿还是看得清的,只是上面的污痕水痕实在太多……”
薛延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意味深长地点头笑道:“天灾人祸,谁躲得过呢?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这一溜串儿的人都少不了要被上头狠狠训斥一顿!但是回头想想,被训斥……也比咱们从兜里拿出成堆银子出来好。”
尹主事人虽然生得白胖但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心领神会。
“咱们就把这个假东西当成真的,一股脑的交给顾大人。我看那小子傲气得很,咱们好言好语的招待着还不领情。若是实在不行,就把这个屎盆子转扣在他的脑袋上……”
薛延抚掌一笑,“这些年轻进士眼睛长在脑门儿上,觉得自己才是国之砥柱。他一心想建功立业,硬是想在我们这里捞一件大功。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跟我爹禀报此事。等顾衡回京后,多的是御史参劾他不知足地吃拿卡要。”
尹主事摸着溜圆的肚皮,斜着眼睛凑趣,“还有一条,就说他在驿馆私留娼妓夜宿……”
薛延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转眼却哈哈大笑,似乎心中忧虑一扫而光,竟不顾斯文体面拍着大腿笑道:“那柳香兰平日眼高于顶,对谁都不理不睬,昨个儿却眼睛珠子都差点挂在顾衡的身上,可见少年俊才比咱们这些不得志的白菜梆子还是要招人喜欢些!”
尹主事心头一惊,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都在一个地方住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早就风闻这暗香楼里的柳香兰是薛延偷养在外边的禁脔,只是因为薛家的家规使然不敢正经接回家去,这会怎么看起来不像啊!
想不通的事干脆就不要想,尹主事就睨他一眼发狠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我就成全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常在官场上厮混的人,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眼见这件事兜不住了,干脆就倒打一钉耙把水弄混。到时候法不责众,即便是皇帝老爷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时,对地方一众官吏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薛延越想越觉出其中的好处。幸亏老天爷把顾衡这个楞头青送过来,到时候把这些脏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推,银矿上这点事就不算什么了。
其实只要大家伙上下齐心,衢州依旧是铁板一块。
他满脸笑意地又说了几句话,走了几步后又特地回头嘱咐,“矿上那批真帐簿……要尽早想办法处理掉,那东西留久了反倒是个祸患。只要这场事过去,知府大人那里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等人走远了,尹主事狠狠往地上啐了几口吐沫,恨道:“往日里只晓得使唤我,碰着麻烦事儿了才记起我的好处来,什么东西……”
话虽这样说到底不敢大意,把银官局的事细细交代了一遍,这才带着两个心腹往城外走。那里是他老婆名下的一处私宅,存着银矿历年真正的帐簿。这回也算是无妄之灾,任谁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从工部的故纸堆里发现蹊跷……
薛延说的轻巧,说什么要尽快把那些东西处理掉。也不好生想想,若是以后真的遇到什么要人命的事儿,这些可是保脑袋的根本。尹主事满怀心事行色匆匆,就没注意到身后远远缀了一条尾巴!
郊外的这处私宅占地不大,平日里就由尹主事的一位族亲负责看守。
尹主事到收了银矿帐簿的厢房细细查看一番后,这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简单梳洗一番靠在椅子上喝茶歇气,从昨个晚上到今天早上实在是累坏了。
泡得正正好的西湖龙井刚刚入口,就听见大门被拍得震天响。他险些烫着舌头,把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话音刚落,就看见门外雁翅一般进来十几个人,打头的正是昨夜才分手的顾衡。
尹主事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心思转得极快,立刻就明白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此处,一定是哪里漏了行藏,甚至银官局的那把火总不会自己燃起来……
他心中霎时雪亮一般,知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竟是阴沟里翻了船。兀自硬着头皮冷笑一声:“那火……是你放的吧,就是为了让我把你们引过来,好一出调虎离山引蛇出。顾大人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怎么行事跟山里的土匪一般,连一点脸皮都不要呢!”
顾衡闻言笑眯眯地道:“比起尹大人,顾某已经算是很要脸的人了。”
尹主事犹作困兽斗,“此处是我的私宅,你们没有权利搜查。我不过是今天在衙门里当值当累了,这才悄悄到此处歇息一会儿。若是没有知府衙门的正经文书,我就要告你们擅闯民宅……”
顾衡从袖子里摸出明黄圣旨,慢慢走至他面前微微俯身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成不成你的眼里只有一个薛知府,把当今圣人国家律法都撇开在一边了吗?”
尹主事明知道他断章取义,一时气得眼眶子通红,“我几时说过这话来着,你休拿这个大帽子压我。我好心提醒一句,你初次领这么大的差事,可知日后要担当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