摛藻殿内,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悠长的叹了口气,对着几个心腹臣属道:“这件谋逆案能够这样风平浪静的解决最好,其中顾衡居功至伟,我都没想到那杜氏竟然这么快就反水,还供出敬王另外几处藏匿大宗金银的地方。”
顾衡自然谦了几句为人臣的本分。
皇帝满意的左右看了一眼,想了想叹道:“你们商议一下,看看给敬王一个什么样的处置最合适?先皇临去的时候一再嘱咐我要对兄弟们宽厚,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不知何时生了觊觎之心……”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所谓的谋逆案有猫腻,以皇帝的真实本意恨不得把这个亲兄弟摁在水里闷死,但有些冠冕堂皇的过场还是要做的。
建章殿大学士温铨如今是大皇子的师傅,如今前途一片看好。恨不得与以往断得干干净净好表一表自己的赤胆忠心,就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当了这个出头椽子,“既然证据确凿,理应将罪人交由六司会审,最后判一个斩立决也算对得起了!”
屋子里就响起了细微的嗡嗡声,连皇帝也觉得这个处置太过,微微蹙着眉头道:“敬王再有不是也是我的亲兄弟,我曾经在先皇面前承诺保他一辈子平安无事。先皇大行还未过两年,总不能让我食言而肥……”
他抬头看向站在末位的一位老者,温声问道:“康先生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不引人注目站在最后头的老者正是昔年在潜邸的康峤。
自端王登基成帝之后,因为爱惜康峤的文采和处事老成,特特封了他一个从五品的侍讲学士。闲时依旧给大皇子授课,平日还可以自由出入翰林院。
康先生眉眼微微一抬,浑身上下依旧儒雅风度,“在座的都是朝中栋梁,哪里有我这个老朽之人说话的余地。只是既然皇上问起,我就少不得述几条浅见。敬王殿下谋逆之事已成铁案,难就难在如今百废待兴不易大动干戈,传出去凭空让北元和东夷笑话。”
皇帝不住点头,态度和煦的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康先生志得意满的高挑着一边眉毛,悄悄瞄了一眼顾衡,这才轻笑道:“既然是这么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的活祖宗,不如先将敬王圈禁起来,不许人进来探望也不许他出去。每日粗茶淡饭只许他读书练字反省己过,天长日久的磨下来那不该有的心思总会消磨几分。”
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看看,长者考虑问题就是比你们这些人要周到细致许多。动则打打杀杀,传出去我的名声难道很好听?”
温大学士一脸的醍醐灌顶如梦初醒,小意地陪笑道:“我早就听说康先生学富五车,没想到处理这些种棘手之事也举重若轻,难怪能教出顾大人这种出类拔萃的徒弟!
康先生为人素来细心周到,加上这几年在端王府盘桓早把早些年的傲气收拾得干干净净,闻言谦虚拱手道:“前前后后我也只教授了他一年的功课,实在算不上什么正经师傅,全靠他自个勤奋才能精进学业!”
康先生在莱州沙河办西山精舍收受几个学生,完全是一时兴起。虽然用了三分心思,但平日里最喜欢的还是邀约个好友辨经识文,对大部分学生完全是散养。要不是顾衡后来窜的太快,康先生根本就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弟子。所以他这话别人以为是谦虚,其实说的是实情。
温大学士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顾衡,见他神情淡漠并没有接自己话头的意思,就讪讪一笑,“老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顾大人还是有个好师傅领进门才能有今日之成就。”
一顿马屁拍得别人不接招,讪笑之余就只剩令人无地自容的尴尬了。
作为从前和敬王派系走得极近的官吏,温大学士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当今皇帝不是刨根问底秋后算大账的性子,才让自己的改弦易帜变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但他心里也明白,虽然皇帝看似重用,但十个温铨加起来也没有顾衡一个人的分量重。
温大学士又羡又妒,都是皇子们的老师,在这些朝臣的眼中为什么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皇帝将这一切尽收在眼中,却视而不见的微微一笑,“顾衡马上在附近找一处环境清幽点的地方,将敬王单独看押,人手和所需费用都从刑部走,另没有我的手书任何人不得随意探望。”
余下来又商量了几件事,满肚皮打着官司的温大学士根本就没有闲情听。总想着赶快回家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呆着,感受一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流转的悲愤。
现在想来如何不让人满腹心酸,当自己在朝堂上立足挥猷四方的时候,顾衡还是一个在乡下进学的小秀才。奈何跟错了主子站错了队,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卒子扶摇直上成了刑部二品侍郎……
温大学士故意落在人后,想等人走完了再出去。转过一段宫墙时,却见一位老者正施然负手望着远处。
他顿了一顿,忙上前拱手笑道:“正有事要请教康先生,没想到康先生就在近处。择日不如撞日,还请康先生容我做一回东道,到前头的仙茗居喝一盏茶。”
康先生气定神闲的转头,“我是特意等待此处的,说起来你我同位大皇子的老师,却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日后,毕竟大皇子的前程事关你我家族的兴盛……”
温大学士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脸上的神情也越发热切,“早就想过来请教先生,奈何皇上对先生也颇为倚重,三天两头的请您进宫陪他下棋说话。我往您的府上递了几回帖子,奈何每回都见不了菩萨上不了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