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杜家人竟然还敢跟我讲道义,自己想撇清干系攀着高枝往上爬原本没什么。但杀了自家的女儿想搏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头不说,还想踩着我的头顶喷粪,赶情便宜都让你家一个占完了。回去告诉你那位好祖父,我顾某人的便宜从来不是这么好占的!”
一直暗地筹谋的事被人一语道破,杜升立刻闭紧了嘴巴,骇惧得一动不敢动。
在场还有几位其他衙门的主官,是顾衡特意请来做见证的,见了这一幕都装作看不见。身子离得老远端着笑脸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等会儿把差事办完还可以到仙茗居去喝杯茶。听说那家茶楼里新来了一个唱曲儿的姑娘,一口吴侬软语说的极其动听地道。
仵作们开始收拾家伙事,顾衡缓缓坐到椅子上,觉得心口的闷气出的差不多了。一边接过韩冬递过来的茶,一边笑盈盈的看过来,“想来对于刑部的勘验,杜公子已经明了于心。接下来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教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僵作不动的杜升狠狠哆嗦了几下。
顾衡慢吞吞地扫过来一眼,“杜王妃意外辞世,我也算是难辞其咎,回头我一定上表请皇上重重责罚。说起来咱们都是官面儿上的人,闹得这么生份实在不是不应该,过两天我亲自登府拜望老大人!”
其实杜升早就听说这个人不好相与,奈何自家祖父一意孤行。听信别人的撺掇,不但让姑姑意外殒命,还凭空惹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
他紧紧咬着牙站起来,拱手为礼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我这就回去禀告。想来我祖父必定会扫榻以迎佳宾!”
毕竟是名门出身的公子,到了最后依旧输人不输阵。
杜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之后,一个人从后角门悄悄溜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后,飞快的奔向东绦胡同。不过半个时辰改换妆容的温大学士悄无声息地到了柳树胡同,一进门就惊慌失措,“先生,顾衡那个狼子竟当众做出人神共愤之事……”
回到刑部衙门,顾衡关着门慢慢捋顺这件事的首尾。
过了两个时辰后韩冬匆匆进来悄声禀道:“我亲自盯着杜家人,大人走后不久杜家就有人到东绦胡同温大学士府上。半刻钟后温大学士就到了柳树胡同,和如今的翰林院侍讲康先生说了半天话,到现在还没出来。我留了两个人盯着,怕大人着急就先赶回来了……”
——杜参政……温大学士……康先生,一条极细的脉络终于慢慢浮出水面。
顾衡掂起正在书写的条陈出神的看着片刻,忽地摇头失笑,“天地君亲师,头三样就不说了。这个亲我已经没了大半,如今这个师看来多半也保不住了!”
韩冬是一路跟着顾衡打熬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位主子并不像面上这么云淡风轻。
顾衡烦闷地叹了口气,“自从在端王府和我的那位老师见过之后,我就总觉得他对似乎有很大的成见。但那一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总觉得这后头藏着什么人。但总是零零碎碎的实在难以理清头绪,就以为自己想多了。”
韩冬小心地瞄了一眼,“真的是康先生吗?”
顾衡低头去看了看手中的条纹,“我的这位老师生性多疑又极其谨慎,做事情素来喜欢迂迂回回。第一次跟他打交道的人,很容易被他带到沟里去。从前我还以为我想多了,现在看来想的还不够多。”
刑部公房旁的一丛高大树木肆意伸长着枝务,阴影无声无息地顺着院墙爬了上来。
顾衡眼光一时毒如鹰隼,“新皇继位,储君之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是二皇子的老师,康先生若想大皇子顺利上位,势必要先除掉我这个绊脚石。杀了杜王妃,正好一箭双雕。他唯一算错的,就是没有料到我竟敢把杜家的人拖到杜家大门口当场验尸!”
韩冬屏心静气,一声都不敢吭。
顾衡闭上眼睛,让自己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今生今世早就不同于那场大梦,康先生若是想继续躲在暗中坐收渔人之利,只怕不会那么容易。
说起来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康先生,虽然知道那人向来有凌云之志,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若不是因为杜家的事儿阴差阳错,他竟然不知道康先生已经和温大学士不知什么时候结成了铁盟。
顾衡的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在那场大梦当中有许多想不通的事儿豁然开朗。原来在自己处处算计别人的时候,有人站在高处也在暗暗的算计自己。难怪败得那般彻底,想来康先生没少费力揣摩自己的行事风格。
日头已经落下了,公房里笼罩着一片暗黑。
顾衡深吸了一口气,把刚才写的条陈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扔进焚化盆里吩咐道:“是我太过大意,明明知道康先生有些不对劲儿却从不往心里去。总觉得像他那种书生意气的人就是想做恶事也有限,没想到这回就差点让我栽了一个大跟头。”
他连转了几个圈儿,依旧气得头上直冒火,“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以往他喜欢整别人也就算了,这回竟然明目张胆的整到我的头上,真以为我是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
韩冬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家主子,心想这人总不会让自己去杀了康先生泄愤吧?
顾衡转了几圈儿就平静下来,“派几个人专门给我盯着康先生,他每天做了什么事儿?跟什么人见了面说了什么话,尽量给我查清楚。他既然这么喜欢斗,那我就把老账新账一起跟他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