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殿不大,二进出的院子,巴掌大的一块塞在西六宫的角落里。
夜半起了风,屋脊上的枯草在夜风中瑟瑟地抖着,东倒,西歪,偏偏夹在瓦砾的缝里,总不肯叫风衔了去。
好似泄了劲,那风终于掉了头,卷着雪粒子,一下一下地抽打着窗户纸,仿佛要戳出个洞来。
风声呜咽,丝缕的凉气顺着窗户缝钻进来,那靠在浴桶上的人双肩一颤,不由得想起,前天也是这样大的风雪。
那晚柔嘉原本是为了母亲的事情去求见皇兄,被晾了半晌,当她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西偏殿的门缝里却透过一丝光,宫人招了招手让她进去。
室内一片昏暗,只余银台上悬着一颗夜明珠,泛着柔和却并不亮的光芒。
许是热气太足,一进门她便被熏蒸的头脑昏沉,撑扶在红木椅上,等着这一阵强烈的晕眩过去。
晕晕迷迷之际,让她忽略了身后还有另一道气息。
大约是想掐死她,皇帝扣住她脖颈的手不断收紧,可当她挣扎着要呼救出“皇兄”的时候,那原本恨不得掐死她的手却忽然向上捂住了她的嘴。
兴许是醉的狠了,皇帝闷哼了一声,朝着昏暗的室内沉沉地问了一句:“是谁?”
柔嘉忍着泪意不敢回答,隐约间瞧见他眼神渐渐清明,柔嘉顾不得许多,匆匆逃了出去。
惊魂未定了一天,柔嘉今晚才终于弄明白,原来是有人设了局,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却把等在偏殿里的她给叫了进去……
不幸之万幸,室内昏暗,皇兄应当没认出她吧?否则,凭着往日的恩怨过节,她不是被当场掐死,事后也该会被赐下三尺白绫。
但这会儿平静下来,她又不由得想起临出门前的匆匆一瞥,即使湮没在暗沉沉的深夜里,那从里间沉沉的视线锐利的仍是令人心悸。
皇兄,他真的完全醉了吗?
可他不是最厌恶她吗?又怎会任着事态发展,与她牵扯不清?
柔嘉不敢再想下去,但心底又忍不住涌上诸多猜疑,心烦意乱间整个人慢慢沉进了浴桶里,想要冷静冷静。
一时没了动静,染秋隔着屏风看着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主子,您身体还没大好,莫要久泡。”
平复了许久,柔嘉才发现这桶里的水不知已经凉了。
“这就起来。”她按了按眉心,拿起那托盘上的棉帕,细细地擦着。
一低头,隐约瞥过一眼水面的倒影,她眼皮微颤,手腕使了些力气,皮肤被擦得几乎快出血,一痕一缕的交错着,也算是变相遮掩掉了那些难堪的印记。
但目光下移,落到那枚特征明晰的月牙胎记时,她抿着唇,又有些担心,生怕他记得什么。
撤了屏风,染秋拿起一方厚实的帕子替她擦发,湿发一掀,那被盖住的脖颈露了点出来,红血丝格外惹眼,染秋咦了一声:“主子怎么用了这么大的力,后颈都磨的快出血了。”
柔嘉偏着头抬手捂住,只说:“头脑昏沉,刮了痧清醒清醒。”
染秋见她面色不好,忍不住皱着眉:“要不奴婢去请一位太医来?”
柔嘉摇摇头,昨日刚出了事,今日便找太医,偏生又在这多事的当口,她不想招了人眼。
染秋见公主执意如此,便也不再提,只是将橱柜里的厚棉被都翻拣了出来,密密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内务府真是越来越作践人了,掺假都不甚遮掩了。明明炭例上写明是银骨炭,可奴婢方才翻了一翻,除了最上面用完的一筐是按例来的,垫底的几箩都只铺了薄薄的一层,下面全用些劣质的黑炭来填。这才月初,又是最冷的时候,日子可怎么熬啊……”染秋忿忿地朝炉子里添炭,那黑炭一加进去,登时就升起了呛人的黑烟。
不但不暖,还呛的人难眠,柔嘉捂着帕子咳地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