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谢渺被她的离经叛道吓到,揉揉不断跳动的额角青筋,“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堂堂崔府嫡出的小姐,如何能作出与人私奔的事情?”
崔夕宁语态坚决,“与其被折断双翼,关在牢笼里悲苦度日,倒不如舍弃富贵,随心而为。”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谢渺顿时戒备万分,忙道:“你别冲动,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崔夕宁愁思满眸,忽而面露期许,紧紧捉住她的衣袖,“阿渺,你会帮我与慎郎一起想办法,对不对?”
帮?她该怎么帮?她能怎么帮!
谢渺一脚踏上贼船,进也不是,退也无法,只能苦笑不已,“好处没捞到,倒是被你带进了沟里。”
真是悔矣,晚矣!
*
这厢谢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眼。那厢天霜初白,崔慕礼衣沾晨露,行色匆匆地回府。
昨日下午,京兆府出了件大事。
一廖姓妇人到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声称其家主受奸人诓骗,犯下弥天罪行,可幕后指使之人却携脏款潜逃,多年来销声匿迹。她身为罪臣之仆,本该夹着尾巴做人,奈何偶然间得到了当年二人通信的证据,拼着灭九族之罪,也要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於法!
按照例律,击鼓鸣冤之人当先受四十棍责,那廖姓妇人身形瘦小,心性却极为坚韧,在受完棍责、气息奄奄之时,仍接受了京兆尹堂审,将事情经过囫囵说了一遍。
这是一桩旧案。
八年前,陇西多地蝗灾泛滥,蔽天遮日下,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遗,田稼被啃噬,百姓无粮,饿殍枕道。
承宣帝恸切不已,令各地开放粮仓支援灾地,并从国库拨出五百万两白银,特命当时的两江总督典子铭为钦差,与宁德将军邹远道一并护送灾银,前往陇西赈灾。
陇西地貌复杂多样,四周为骏山环绕。此地离京路远,由于常年遭受沙暴与蝗灾侵袭,导致民风异常彪悍,官府管辖吃力之余,山匪林立横行,隐隐形成与朝廷对抗之势。
典子铭与邹远道心知此次赈灾路远迢迢,危险重重,途中防范可谓滴水水不漏。每到一处,当地的最高行政官员便会亲自带兵,沿路护送官队直至离开管辖地,以此类推,直至赈灾队伍行至雍州与凉州交界处。
时任雍州州牧的任彦与陇西郡守姚天罡亲自相迎,共计八百多名精兵强将,护送灾银往陇西灾区而去。初时几日尚为风平浪静,但当铁蹄踏进红河谷扎营修整,埋伏在此的山匪趁着夜色悄然袭击,拼杀嘶喊、兵刃交接声声溢天,鲜血几乎染红悬月。
山匪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利用地理优势进行埋伏击杀,官兵虽体强力壮,但长途跋涉之下早已精疲力尽,此次交战胜负毫无悬念。五百万白银被全数截走,七百多名官兵横尸遍地,典子铭与任彦当场殉职,红河谷干涸皲裂的条条深壑里,淌满了他们未尽的遗志。
宁德将军邹远道虽捡回一条命,两腿却不幸伤残,再也无法行军作战。而陇西郡守姚天罡身受重伤昏迷数日,醒后自知有负皇命,悲恸欲绝,引剑自戕,幸被旁人拦下。
承宣帝收到快马加鞭的急信后,圣怒震天,立刻请出镇守南凉的老怀王领兵剿匪,并派出兵部尚书王永奇并大理寺卿于俊峰,一同前往陇西调查此案。
足足耗费三月,老怀王才剿灭当地山匪,将头领章见虎捉拿归案。与此同时,于俊峰在审讯章见虎时得知,截官银杀精兵一事,竟有朝廷中人暗中协助与他!
抽丝剥茧,引狼入瓮,重重算计之下,那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陇西郡守姚天罡贪财起意,暗地与章见虎勾结,想要来个监守自盗,瞒天过海!
眼看事情败漏,章见虎与姚天罡互相推诿,均称对方才是主谋,二人最终均被株连九族。王永奇追查官银下落,然掘地三尺,只追回四百万两官银,其余一百万两官银便如落地吞噬般了无踪迹。
当年此案震动全朝,崔慕礼印象尤其深刻,只因宁德将军邹远道乃定远侯的军中挚友,有“常胜将军”之称,风头极盛,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遭此劫变,邹远道一蹶不振,自此离开京城,隐于乡间。
而今,时隔八年,此案又被重提。那廖姓妇女声称是姚天罡的旧仆,无意间寻得他与幕后黑手来往的信件,信上白纸黑字写着,那人是如布阵谋划,许姚天罡泼天财富,更承诺替他铺好青云路,一步登天,从边境官吏升至天子近臣!
谎话,都是谎话!姚天罡不仅失了性命,还连累九族被诛,而那黑手却卷携百万两白银跑了!
一百万两白银呐!
大齐近几年天灾四起,国库亏损,正是用钱之际,若能揪出那幕后黑手,寻回这百万两白银,岂不是美事一桩?
承宣帝当机立断,命大理寺与刑部二部并立,共同负责调查此案。当夜,两部所有官员彻夜未眠,举着油灯去案库翻找此事相关的所有旧卷宗,一字一句都不得遗漏。
崔慕礼熬到天明才归府,除去思虑,内心更掀起惊天巨浪。他身形虽稳,脚步却略显急迫,进得书房后直奔桌案,几近粗鲁地拉开抽屉,取出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封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