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远道表情索然,“定是姚天罡怀恨在心,死前命他仆人报复与我。”
崔慕礼道:“既然是报复,那为何隔了八年,并且恰好少了您谋事动机的那三封信?”
“其中原因,邹某并不在乎。”邹远道麻木地道:“崔大人,邹某已知无不言。”
邹远道不像崔慕礼般顾忌良多,站在他的立场,能做的,会做的只有一件事——坦白部分真相,承担起迟来的罪责,以命偿命。
崔慕礼看出他的消极,还想劝,“邹将军,律法无情,人却有情。您若积极配合调查,圣上在得知隐情后,兴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邹远道似听到极滑稽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代价是将曲子铭对香禾做得事情公之于众?崔大人,换做是你心爱的女人遭遇残害,你会以此为交换,忍辱偷生吗?”
若是阿渺……
崔慕礼脑中晃过一抹身影,还未深想,便觉心口充斥戾气。
突如其来的沉默席卷偏房。
邹远道见状,了然道:“想来你也有珍爱之人,崔大人,将心比心,你该理解我的选择。”
崔慕礼理解,但身为此案督办,他必须劝邹远道弃暗投明,“邹将军,您与罗尚书是旧识,何不试着给予信任?真相不该被掩埋,若能够大白天下——”
“没有必要。”邹远道:“崔大人,香禾至今都不知害她的人是曲子铭,她已走出阴霾,重新开始生活。而我,此案由我起,灾银被我截,袍泽们因我亡……崔大人,我自知罪无可赦,赧颜苟活,只求——只求——”
说着竟面色痛狞,大口喷涌鲜血。
“邹将军!”
崔慕礼大步上前,扶住他欲倒的身躯,两指按上他的手脉,神色陡然一变,“您中毒了?”
邹远道扯唇一笑,断断续续地道:“我命微贱,早该——以死谢罪,苟活——至此,已是贪念作祟。”
崔慕礼点住他胸口几处穴位,又从袖里拿出碧绿瓷瓶,倒了颗黑色药丸喂他服下,“您坚持住,我这就喊太医来!”
邹远道却死死摁住他的手臂,“莫要白费功夫,我服得是——是百鹤醉,入腹烧心,绝无生还可能。”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嘴角涌出,将胸前染得一片湿红,他气声嗬嗬道:“我等这天——等了许久,崔大人,我可以告诉你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但你——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邹将军,您——”
“崔、崔大人,听,听我说完!”
“……您说。”
“其一,隐去那三封信的存在,瞒下曲子铭的畜行,就当——当我是贪财无厌,鬼迷心窍——”邹远道咽下喉头温热,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促道:“其二,放过香禾与聪儿,留他们一命——崔大人,我知道你定有办法!”
崔慕礼的官服同样铺满血色,“邹将军,您这是何苦?”
“男子汉大丈夫,护妻护儿,本是——本是理——所应当。”邹远道忍着穿肠烂肚之痛,费力地撑着眼皮,“答应我——咳咳咳——我才会告知灾银下落——”
这分明是威胁,崔慕礼却难生不悦,唯有满心怅惘。
崔慕礼缓缓点下头,“我答应您。”
“谢——谢谢——”邹远道露出笑容,虚弱地启唇,“认罪书在桌底暗格中,灾银便在——便在——”
崔慕礼俯首,听他气若游丝地吐字,不过半息,便沉沉地合眼睡去。
他双手无力垂落,唇角仍挂着笑,似从禁锢多年的牢笼中挣脱,尽是涣然冰释。
灯笼熄灭,室内陷入黑暗,唯有崔慕礼浅浅的呼吸声,提醒着时间流逝。
良久后,杜宏不放心地走近,警惕地敲门,“崔大人?”
崔慕礼不顾黏腻,将邹远道身躯扶正,哑声道:“收兵吧,邹远道已认罪伏诛。”
*
邹远道在认罪书中,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一五一十描述了经过,与案情细节完全吻合。除却罗必禹与崔慕礼,无人知晓那消失的三封信,及邹远道一心想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