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智安排他的哥们去了别墅暂住,我不想去,他拗我不过便也留了下来,整天吊儿郎当地跟着我进进出出。这个乳毛未脱的小子要保护他柔弱无知的姐姐免遭仇家有可能使用流氓手段的暗算。
在我的房间内,他凝视我母亲的画像良久,忽然回头对我说:“老爸很爱她。”
我脊梁一僵,冷冷地看向他,却意外地看见他眼内堆积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深沉。
我翻开小说:“你该打个电话去别墅问问你的朋友吃饱了没有。”
他轻轻叹了口气,引得我倏地抬头。
小孩子是不懂得叹气的,换言之,会叹气就意味着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头一回在林智英气逼人的眉宇间看到了某种程度的成熟,刹那间心头一震,千万不要告诉我,他的洒脱他的满不在乎他的嘻哈他阳光般的笑容也只是一副习惯用来处世的面具。在这个宅子里,不快乐的人已经太多太多。
“在楼下办公房里,大办公桌最中间的抽屉里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装有两帧照片,一张是你母亲的独照,另一张是你一周岁时一家三口的纪念照,相架纤尘不染,框边因时日年久而有了磨损。”
他的语气淡然,似乎是在叙述一件与他全无关联的事情。
我合上手中的书:“你应该庆幸那里面没有位置留给你或者你的母亲。一个人怀念他所失去的东西,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了。”而我不认为那有任何意义。“林智,我想休息了。”
他拉过一把椅子,跨坐在我的床边:“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你,也爱你逾于任何人,因为你是他女儿,因为你身上有你母亲的影子,还因为你不要他的爱也不爱他——在这个家里,你只关心我吧。”
我整理好枕头朝里躺下,抖开薄毯盖上:“出去时请顺手关门。”
“从我懂事以来,就天天看着你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象对待杀父仇人,将他付予你的感情点滴不留掷回给他,不到他遍体鳞伤不肯罢休。有无数次我恨不能冲上去一掌将你打晕在地或者干脆拧断你的脖子了事,你竟然残忍地利用一位父亲无私无求的爱反过来毫不留情地伤害他整整十五年!如果单纯是责怪他在你母亲去世后续弦,你待我妈妈不会那么客气也不会把我当作弟弟,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你对他有这样深沉的恨意?已经折磨了他这么久还不肯停手!”
我一骨碌坐起来,指着门口沉声道:“出去!”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近似悲哀的笑。
“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天天对自己说:快快长大!长大了我才会有被人承认的能力,别人才不会再以对待小孩的态度看待我,只要长大了我就可以安抚母亲的忧愁,可以分担父亲的痛苦,还可以尝试去解开姐姐的心结,尝试使这个家稍微象一个家。所有的这些话都是要留到十八岁才对你说的,如果不是我再无法忍受他的日渐沉默和消瘦——”
“林潇,你只要正眼看他一下,就就会发现这一个月来他苍老的速度有多快,他的两鬓都斑白了!我怂恿妈妈陪他出去散心,然而我也知道那没有用,再这样下去,我毫不怀疑直到临终他都不会有开心的时候,纵有天大的理由,都过去那么久了!还不够吗?你真要折磨他一生,直到你亲眼看着他倒下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吗?!”
“住口!住口!”双手乱挥乱拨,我将毯子枕头全扫落在地,心口隐隐作痛,我咬着牙齿笑起来:“你心疼你的父亲,你看不过眼我的作为你想知道因由是不是?好!我告诉你!因为我心疼我的母亲!她的一生那么短暂!你父亲的一生却这么漫长!我母亲孤零零地在黄泉路上走了十五年,他却伴着妻儿在人间享尽富贵!这就是原因这就是理由!你满意了没有?!”
林智整个跳起来,一脚踢翻椅子!眼内迸射出忿恨的杀意,他指着我大声咆哮:“你这个怪物!你心理变态!你真真没有人性!你母亲应该庆幸她走得早走得快走得呱呱叫!免得活着也迟早会被她的女儿活活气死!那可就更悲惨了!走在黄泉路上何止孤零零而已!还会痛的锥心刺骨呢!”
“混账!”我发狂地扑过去撕打他,他反手一拨将我推倒在地,冲出房去。
我爬起来取下墙上母亲的画像紧紧搂在怀内,坐在墙角望着横躺在地的椅子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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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夜之间学会了吸烟,一学会便吸了两天两夜。
我躺在床上边吸烟边看小说,一本连着一本。当最后一本翻过了最后一页,我将书随便一扔,放下烟双手枕到脑后,瞪着空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可以想些什么。
有人敲门。
持久的敲击在得不到回音之后变为使劲得拍打,还夹着慌惶的惊吼:“姐!”
吵死人了。我答一句:“死不了。”
门外安静下来,半晌,林智说:“你两天没出来了。”
我拿起未燃尽的香烟,一口一口学习吐烟圈,待到喷出最后一口烟气,外面已经没有声响了。
我望着正对床头的母亲的画像,她笑得好柔好美好幸福。时间消逝得再快再漫长都于她的容颜无损一丝一毫,她脸上经久的笑容在十五年后依然宛转地流动,美丽的让人心底发酸。
昨天夜里她又回来看我了,就像从前一样,对我笑对我唱歌,也对着我叹息对着我垂泪。每一次在她临离去时我都会拉着她的衣角痛哭失声,问她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悲伤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飘身而去,遗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苍茫虚空的世界哭到肝肠寸断。
手指一阵灼痛,我惊回神,将手中的烟蒂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