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耆九峰中丞咸丰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此次贼犯湖南,人心惶恐,全局震动,几与二年相类。贼在闽、浙时,奄奄若无能为,入楚乃大肆猖獗,似南赣、郴、桂四属新添土匪不少。浚川虽回援茶、安一带,弟令其顾全吉安,以保饷源,亦缄告湘中矣。前本欲借江西物力以图皖南,今则欲仗大力以援湖南。时局变迁,殊增悒悒,幸闻金陵将克,为之一快耳。
营中抬枪、鸟枪、劈山炮等项,弁勇多言江局不如湖南之精。老兄向来讲求火器,姚石樵之精思,亦远胜于侪辈,求饬石樵加工另行精造纽丝、枪炮,不过多锤炼、多钻洗,自然迥异寻常。若由阁下面授石樵为之,必可宝也。目下湖南多事,更无火器可以协拨,特此奉恳尊处,广为造办,以便咨请拨用。
致王雁汀制军咸丰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幼丹近日见事明确,手段亦辣,较之六年春在敝处办营务时,实已日进无疆,惟襟抱郁郁,时思引退。耿介人类不耐事,从古以然;更与饱谙世态,当无是虑。
牧亭处已致一缄,尚未接其复信。蜀中良吏当不乏人,大匠搜采,储为栋梁之选者几何?便中尚望示及一二。敝友冯树堂前莅彭县,近治万县,闻俱有循绩,曾否晋省谒见?胡润之官保求才若渴,而所得似亦不数数。
刘星房前辈忽遘丧明之疾,晚境大窘,南丰故庐为贼所焚,有田莫耕,百物荡尽,世兄亦未与计偕觅馆,以赡朝夕。丧乱以来,衣冠荼毒,良堪悯念。星翁有书,言即日买舟来敝营谋一良觌。如抚、建一带,从此风鹤无警,永奠攸居,尚无涂炭之患也。
复张小浦中丞咸丰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午桥为胜帅所劾,得释重负。京秩在外者,惟余侍与阁下及信臣先生三人,落落相望,风则怜目,目亦怜心。
文参将尚未抵景德镇。该镇兵力本不为薄,奈养素屡挫之余,骤难自振。而凯章一军,弁勇死绥者至五百余人,皆百战之精锐。强者伤亡过多,则弱者疑信参半,是以令其按兵休息,少待士气之复。
萧浚川观察十日之内克南安府城,解信丰县围,可谓得手,而阵亡亦在四百以外。顷因逆党窜人湖南,连陷四县一州,已檄萧军由吉安回援湘中。湖南兵将四出,本省空虚,此贼乘隙往犯,殊属可虑。敝处饷项,本可勉强敷衍,今湖南有事,月减协饷三万,恐将不支矣。
复郭筠仙咸丰九年三月初一日
折弁刘锡岜归,奉环章,敬悉入直南斋,三接褒宠,至以为慰。正月十一日此间片奏,请台端与李申甫南来,维时尚未知内廷供奉之信,方以沦谪风尘为歉,逮二月十三奉到朱批,则台旆已从事津门矣。
僧邸为当今贤王,天下共仰,闻其精力过人,可以终日不倦、终夜不寝,信否?所部京营兵若干、蒙古兵若干、绿旗若干、勇丁若干,可否开单见示?各将领文武中得一一相见狎习否?想其中不乏伟人,亦祈详示。
大奏调杨厚庵麾下委员赴津造战船四十号,以备内河。杨公部下,仆皆熟悉,似乏独当一面之才。港汉与外洋相接界限,颇难分明,与江湖之水性、风气迥殊,而湘勇恋乡痼习已深,近在湖北,江面犹时时告假思归。前此派往庐州,人人视为畏途。去秋,狼狈归来,泣诉不休。庄生有言:“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行周于鲁,犹推舟于陆也。”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阁下欲推长江水师于海滨,立法之始尚祈详慎。此间派张凯章攻景往镇,腊月获胜一次,正月小挫三次,百战精卒伤亡可惜,现饬其按兵少休。萧浚川追剿南赣之贼差称得手,而官军亦阵亡四百余人,此股现犯湖南,连破宜章、桂阳、兴宁、永兴等县及桂阳一州,已派萧军由吉安回援茶陵一带,不知赶得及否?吾乡兵将四出,本省空虚,现在湘中者有刘印渠、赵玉班、王人树、刘岘庄、江味根、李明惠、王明山等,益以调回之萧启江、田兴恕,或足以了此股。舍弟沅甫以去冬归里,现未来营。温甫舍弟遗蜕,新自三河收得,计二月可以抵里。先轸归骨,尚留遗憾,是为至痛。贱体癣疾稍愈,当由新服鹿茸乏效。目光久不复,亦不能息养也。
复吴翔冈咸丰九年三月初二日
贼由南赣窜湖南,足下于去年十月曾经虑及,仆不甚以为忧者,一则以贼在闽、浙,奄奄若无能为;一则以三河之挫,楚人气馁,思以敝军与胡、李、杨、彭合势也。足下提军回援桑梓,事机恰相凑泊,尚望整顿精神,放平意气,以图日起有功。两次挫失之后,弁勇心目中不无轻疑主将之意,田单拜神人为师,亦以势弱,恐下不我信也。望于士卒前少存不自足之怀,无当大股,无贪奇功,得小小胜仗数次,则士气渐转而可有为矣。
与吴竹庄咸丰九年三月初二日
尊示有“何莫学诗”之语,细读大篇,圣人“兴、观、群、怨”四可,于阁下固当重读末一句矣。往在壬寅、癸卯之间,鄙人好读《幽通》、《思元》、《显志》等赋,以谓人事之推移、世态之炎凉、天道之反覆莫测,此三赋者,殆足尽之。既而读杜子美《可叹》一篇,则二百余言中已赅括三赋之妙,故此诗于杜集中最为拙笨,而鄙人爱之最不释也。
湖南近事,五日未接来信,不知宜、永,桂、兴失陷后,贼氛得少息否?闻翼逆在此股内,而张遂谋、赖裕新、傅忠信、黄玉发等贼目均萃于一方,不审湘中尚足支拄否?良悬悬也。
复冯树堂咸丰九年三月初四日
逆党窜入湘中,连陷郴、桂各属五、六城,衡、永震荡。本省兵将四出,分布各路,内地空虚,此间派萧军由吉安回援茶陵,不知赶得及否?此股去年在闽、浙,奄奄若无能为,逮由闽分枝回窜景镇,则凶焰日炽;分枝南安,一窜广东,一窜湖南,则势愈炽,殊不可解。
小儿纪泽看书、写字,微有天分,作文则笔仗太弱,体质亦殊羸柔,暂不令其进京当差,只冀看书稍多,续我素志。阁下关爱逾恒,极所感荷。舍间尽足自存,乞纾廑系,无过拳拳也。阁下畏首剧之任,报捐知府,苟在上者求之甚殷,恐此亦未足以谢塞。
《纪事诗》读悉,虽不尽逮彭县《留别诗》之善,然仁人之言,足以风矣。惠箴不诚不敬之弊,敢不铭佩。惟频年郁结之怀,纸墨难罄,非少佐以诙谐,则满腔秋意,无复生机。张籍昔以此规退之,韩公亦以善戏不虐答之。顷读尊诗,次青赞其类纯庙乐善堂体,亦可想雅谑之一端也。
致唐镜海先生咸丰九年三月初五日
此次贼窜湖南,吾乡不患无兵,不患无将,特患征调太远,齐集稍迟,或致上游糜烂,难于收拾耳。但能固守衡州,水师截住湘江,贼亦终无能为,可释廑系。
敝邑弁勇自三河败后,元气大伤,虽多方抚慰,而较之昔日之锋锐,究为减色。国藩在军不敢废学,亦常自警惕,惧为知己之羞,特精力日疲,有退无进,用为愧耳。
复左季高咸丰九年三月初七日
贼不直趋衡州,而犹徘徊郴、桂、新、嘉、蓝山之间,似亦非蓄大志,未必有窥伺长沙之意。去年在新城为印渠所破,在洋口为周天受所破,贼数甚多,而能战者实少;今虽添裹南赣、郴、桂土匪,计能战者仍自无多。以我之新整,乘彼之骄慢,一战可破贼数万。鲍超去岁十一月初七之捷,外间皆言陈玉成挟贼二十万众来也。
此间度敌情者,约有三说;一说贼由茶、攸、醴、浏北行,伺隙则径窥省门,有备则进可以由崇,通而扰鄂垣,退可以道浏、宁而犯瑞、袁;一说贼系游氛余气,初无远略,蔓延于江西、湖南之南边,究不敢远离两粤,一说西路千里空虚,恐贼由衡、邵、湘、安以犯益阳、鼎、澧。由第一说策之,则阁下所筹龙海塘之师与浚川吉安回援之师,宜可得利;由第二说策之,则湘、楚及浚川三军皆进可追剿,退可固守;至第三说,则北有湖、东有湘、西有沅,中间并无膏腴可欲之区,贼计当不出此。所虑各股散漫,初无统宗,窜南窜北,并无定向,蹂躏地方,饷源日竭耳。
吴翔冈计将抵湘,锐气未复,意绪少佳,不可令其独当大股,譬新病之后,若调养得法,可倍壮于前也。
复彭雪琴咸丰九年三月初九日
惠缄,敬悉一切。刘杰人既已阵亡,普军恐亦不足深恃。兵力本弱,止宜坚守湖,彭,何必进攻建德,即牯牛岭亦可不必兼守,但令下守彭泽、小姑洑,上守湖口、石钟崖,深沟高垒,水陆依护,自可万无一失。若虞守彭无益,而分防牯牛岭;又虞守牯牛岭无益,而进剿建德县,备多力分,全神外散,是自败之道也。此次调冯席珍之营过江,鄙意仍不必扎牯牛岭,远则扎彭泽、小姑洑,近则直扎湖口,与阁下水师相依护,即以水师为后路根本。湘后营勇二千余人,敝处实无人堪任统带之选,阁下何不抚而有之,或尚可在湖口护卫水军。若势太散漫,弁勇不肯驻湖,则或令其悉来抚州,仆为悉心简择强者,酌留数营,弱者令其由樟树回籍,亦是一法。第此是江西之营,由省局发饷,须与耆中丞商定,乃可行也。
复朱尧阶咸丰九年三月十一日
三河之变,迥出意表。舍弟温甫捐躯报国,得附忠义之林,原可无憾,惟先轸归骨,尚留遗憾,深为恸惜。而鄙人以往岁违言,深思致戾之由,悔歉无穷。幸赖圣慈高厚,恩伦稠叠,舍侄纪寿及岁时交吏部带领引见,家叔亦荷特旨给予封典,在温弟可瞑目于九原;在家叔可少怡乎暮景;即在鄙人伤惋悔艾之端,亦可稍自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