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公司见经理,经理的脸色很难看。涂自强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便反复解释说,我实在没办法。母亲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
经理说,谁没母亲?谁的母亲不重要?我说过了,她一个成年人,不会有事。现在她没事对不对?没病没灾,身体也没受到伤害,对不对?
涂自强想解释,但经理制止了,说你只需要对我说是还是否。涂自强只好说,是,她没事了。
经理说,OK,我就知是这样。现在,她没事但你有事了。我不能再继续用你。你已经连续两次让公司利益受损,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你不是一个把事业放在第一的人。
涂自强想了想,说我明白。说完心想,就算我把事业放在第一,可我也不能不管我妈呀。
涂自强就这样离开了公司。
他先前有过的打拼一场以及开拓事业的念头就此化为泡影。走到街上,春光灿然,武昌的珞瑜路永远是条充满生气的大道,快步急冲的男人和翩然如舞的女人,有如撒在那里,流动着又似固定着,这道风景永远都在。这是一条大学生们追梦的路,原本他也是其中一个满怀理想,步履匆匆的追梦人。而现在,他却疲沓而缓慢地在这路上晃荡,几如幽灵。他觉得自己好累。这种累就是那种只想躺下永不再起来的累。
他在路边小店的台阶上坐下来。抬头即可见华中师大和武汉大学的两校大门。他想,没有进这样的大学,还是我努力不够呀。如果我由这里毕业,想必不至像现在这样。我的命运已是先天不足,我的后天除了努力加奋斗甚至加拼命,我还能怎样?这就是我一生的事呀。我不能跟别人比,我只有跟自己拼哩。
念头到此,涂自强站起身,他长吐一口气,对自己说,行动!然后他便大踏步走进了对面的电脑城。
他很幸运,在楼里他遇到一个学弟。学弟热诚地把他介绍给一家电脑公司,并夸张地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学校的高才生。这样,涂自强几乎在失去工作的当天,便又找到一份工作。工资起点虽然不高,但有事做,就不害怕。涂自强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一边做一边继续找自己最中意的事。
但就是在这天的晚上,涂自强再一次发现自己痰里有血。他想,这必是劳累加伤神所致,这阵子我是太辛苦了。当年高中时学习太累,发高烧,挺了几天就没事了。现在也一样,挺挺就能过去。
这一想,涂自强就踏实了。他觉得自己就得趁着年轻,抓紧时间。他比别人已经差了许多条件,他只能靠抓紧每分每秒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他要尽快在武汉站住脚。
母亲在环卫所替工干满半年后,也就回了家。她还想找新的工作。涂自强所去新公司的工资低了许多不说,收入也不稳定。他怕自己连房租和生活都撑不起来,便也帮着母亲找事情。他联系了一家政公司,母亲去了两天,即被退回。主人说她几乎不会做家务,连桌子都擦不干净,而母亲说她家的桌子不擦就已经很干净了;又联系了一家仓库,可她的语言难以与人沟通,依然是做了三天,便又叫回家。母亲很生气,觉得城里人故意与她过不去,找工作的热情顿时降到底点。她没事便去莲溪寺,每每从那里回来,脸上都有光。说只有菩萨能懂她的心情。涂自强不想勉强她,便说,妈没关系,一切随意哩。
涂自强再一次发现自己吐血时,已是夏天。这次吐得有些多,伴随着吐血而来的,还有低烧和浑身无力。他蓦然有心惊肉跳之感。次日便去了医院。
医生听了他的描述,面色严峻。然后开了一堆单子让他作全面检查。检查的费用高到涂自强觉得自己无力承受。医生便严峻着面孔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涂自强被他的话给吓着。于是机械人似的照着他所说,一样一样地检查。
结果出来了。医生说,你们单位有人陪你来吗?
涂自强说,我是打工的哩。
医生又说,那……家里还有什么人?
涂自强说,我妈。
医生说,我想跟你妈谈一下。
涂自强知道事情不妙,忙说,我妈是乡下人,什么也不懂。您还是直接跟我说吧。
医生说,结果不是太好,你能扛得住?
涂自强苦笑一下,说扛不住也得扛。
医生便默默地在病历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他。
这是足以让涂自强魂飞魄散的四个字:肺癌晚期。他瞬间呆掉。医生叹息着给他倒杯水,让他冷静。
坐在医院的角落里,他呷着水,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经冷静,也不知道冷静是指什么。好半天,医生过来说,需要住院吗?
涂自强抬起头,有点奇怪地望着医生,说住院?
医生说,治疗呀。
涂自强说,怎么治?能治好吗?
医生便支吾着说,能延缓生命。
涂自强一阵头晕,他突然说,你是说我要死了?
医生说,情况好的话,或许还能活几个月。
涂自强惊说,才几个月?
医生又说,一年也说不定。
涂自强说,一年很久吗?
医生说,是不久。但你年轻,或许更长也说不定。
涂自强说,我能。我的身体一直很好。我能跟它斗。
医生便说,是了。精神状态是非常重要。准备住院吗?
涂自强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他说,住院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