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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柔情的烦恼(第1页)

“乔,我替贝丝担心。”

“为什么,妈妈?双胞胎出世以后,她看起来特别好。”

“我不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是精神状态。我肯定她有心事,希望你能把它搞清楚。”

“您为什么这么想,妈妈?”

“她经常独自一人坐着,跟你爸谈话也没像以前多。有一天,我发现她抱着双胞胎掉眼泪。她唱的歌总是很伤感,脸上不时出现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表情。那不像贝丝,让我很着急。”

“您问过她吗?”

“我试过一两次,她要么避而不答,要么显得很痛苦,我只好不问了。我从不强迫孩子们向我袒露心事,靠自觉的,而且等待时间通常不长。”

马奇太太说着看了一眼乔,可是对方那张脸的表情说明,她一点也没有替贝丝隐瞒的烦躁。乔做着针线,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她长大了,所以开始做梦了,有希望,有恐惧,有不安,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也解释不清楚。哎哟,妈妈,贝丝十八岁了,我们都没意识到她长大了,还把她当小孩,忘了她是个女人了。”

“那倒是的,心肝宝贝,真快,你们都长大了。”母亲叹口气微笑着说。

“这是没办法的,妈咪,所以您对所有的担忧必须泰然处之,让您的鸟儿一个一个地飞出巢。我答应绝不飞得很远,如果这样对您有点安慰的话。”

“足慰我心,乔。你在家我总感到很踏实,美格出嫁了,贝丝太弱,艾美太年轻还不能靠她。有苦力活的时候,你总是乐于帮着我做。”

“没什么的。您知道我不怕干苦力活,一个家总要有人干的。艾美擅长精细工作,而我不会。当所有的地毯要清理的时候,或者全家有一半人同时病倒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得心应手。艾美在国外表现很杰出,家里如果有点什么事,我就是您的男劳力。”

“那么,我把贝丝交给你,她会对她的乔第一个打开她柔弱的心灵。要非常友善,别让她感到有人在观察或者议论她。要是她能恢复健康和快乐,我就再也没什么心愿了。”

“真是幸福的女人!我可有一大堆心愿呢。”

“乖乖,那都是些什么?”

“先把贝丝的麻烦解决掉,再找您说说我的。它们不是很烦人,所以先搁一搁。”乔做着针线,明智地点点头,让妈妈放下心,至少暂时不必为她担心。

乔在表面上专心做自己的事儿,暗地里却观察着贝丝。她作了许多推测,但都不能自圆其说,最终锁定了一个,似乎能解释她的变化。她认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了她解开秘密的线索,接下来的工作可是需要活跃的想象和爱心去完成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她和贝丝单独在一起。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忙着写些东西,一边注意着妹妹。妹妹这会儿看上去是异乎寻常地安静。贝丝坐在窗边,手里的活儿经常掉落到腿上,她手托着脑袋,神情沮丧,眼睛凝视着外面毫无生气的秋景。忽然有人从下面经过,吹着口哨,像一只歌喉婉转的乌鸫鸟,接着传来了说话声:“万物宁静!今晚进来。”

贝丝吃了一惊,身子往前靠着。她又是微笑又是点头,看着这个过路人,直到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消失在远处,然后温柔地自言自语:“那个可爱的男孩,看上去是多么强壮、健康和幸福啊!”

“哼!”乔脱口而出,目光仍旧盯着妹妹的脸。这张脸上的兴奋红晕来得快,去得也快,微笑突然不见了,接着一颗泪珠掉在窗台上闪闪发亮。贝丝迅速地将它拂去,担心地瞥了一眼乔。乔正在奋笔疾书,显然她全神贯注于《奥林匹亚的誓言》。可是,贝丝一转头,乔又开始观察她,看到贝丝不止一次地轻轻擦眼睛,侧向一边的脸上透出一种温柔的悲哀。乔禁不住热泪盈眶。她生怕暴露目标,念叨着要去拿些纸,赶紧溜走了。

“天哪,贝丝爱上了劳里!”她在自己房间里坐下,为自认的这一新发现震惊得脸色煞白,“做梦都没想到。妈妈会怎么说呢?不知道他会不会……”乔顿住了,突然想到了什么,脸涨得通红。“如果他不回报她的爱,那会多可怕。他必须爱她。我要让他爱她!”她恶狠狠地对着男孩的照片摇摇头。这张照片挂在墙上,神态淘气,正对着她笑呢。“噢,我们都猛然长大了。美格已婚并当了妈妈,艾美在巴黎出风头,贝丝恋爱了,只剩下我一个有足够理智的人不胡闹。”乔注视着照片,凝神想了片刻,然后舒展开额头,朝着对方那张脸决断似的点点头,说道:“不了,谢谢你,先生。你很诱人,但你比风标还不稳定。因此,你不必写动人的纸条,也不必施展谄媚的微笑。这没有意义,我不会接受的。”

接着,她叹口气,想入非非起来,黄昏时分才回过神来。她下楼重新开始观察,却仅仅证实了她的猜测。劳里常常会与艾美调调情,与乔开开玩笑,可他对贝丝永远是特别的友善温和,不过每个人对贝丝都是这个态度的。因此,没有人认为他喜欢贝丝要比喜欢其他人多一点。事实上,最近全家人都有的印象是认为,“我们的男孩”越来越喜欢乔了,而乔却不愿听相关的话题,如果有人敢暗示一下,她就会激烈地斥骂。要是他们得知,今年乔和劳里之间曾经互通款曲,或者说想通款曲却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了,他们会非常满意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乔讨厌“滥情”,而且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总是在危险初露苗头的时候用玩笑或者微笑把它挡开。

劳里刚上大学那会儿,他大概每个月要坠入情网一次,但这些小火花炽热而短暂,没有任何伤害。乔感到很好玩,以极大的兴趣听着由追求、绝望、放弃等内容交织起来的故事;每星期一次的见面,劳里都会向她掏心。但是有一阵子,劳里停止了对众多神龛的朝拜,他暗示专一的激情,有时候沉浸在拜伦76式的忧郁里。于是,他干脆避开温情的话题,给乔写起了富有哲理的便条,同时也变得用功起来。他要让乔知道,他在“钻研”,打算以优异的成绩风光地毕业。这比黄昏的交心、温柔的牵手和含情脉脉的眼睛更合乔的胃口,因为她的脑子比心成熟得早。她更喜欢想象中的英雄,而不喜欢真实的人物,因为当她厌烦他们的时候,想象中的英雄可以关进铁皮橱柜里,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招出来,而真实的人物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有了重大的发现之后,形势就不一样了:那天晚上乔以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视着劳里。要不是脑子里有了先入为主,她肯定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贝丝很文静,劳里对她很友善。而此刻,乔的想象力异常活跃,一如快马驰骋,由于长期想象或虚构的写作,一般的常识反而贫乏,使她不能自拔。与平常一样,贝丝躺在沙发上,劳里坐在旁边的一张矮椅上海阔天空地神聊,逗她高兴。她很依赖他每周的“胡编”,而他也从来没让她失望过。但那天晚上,在乔的想象中,贝丝的眼神特别快乐地盯着身边那张充满生气的黝黑的脸,饶有兴趣地听他讲某场激动人心的板球赛事,尽管“抢断贴板球”“击球手撞柱子出局”“左外场中三球”之类的术语,对她来说就像听梵语似的一窍不通。乔还想象,很用心地去看,劳里的举止更亲切了,偶尔还放低声音。他的笑声比平时少了,有时还有点心不在焉,他把阿富汗羊皮袄盖在贝丝的脚上,体贴入微,柔情似水。

“谁知道呢?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乔想着,在屋子里折腾,“她会把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天使,他会让那乖乖生活得舒适快乐,只要他们相爱。我看他是无法不爱的,我确实相信他会的,只要我们其他人不挡着路。”

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有挡着路,乔开始感到要尽快把自己处理掉。但去哪儿呢?心中燃烧着为姐妹情谊献身的热情,她坐下来解决这个问题。

且说客厅里的那张旧沙发,简直是十足的沙发鼻祖,又长又宽,软软的、低低的,看上去有点儿破旧,也应该破旧了,因为姑娘们婴儿时期就在这沙发上睡觉、爬行;孩提时期,从它靠背后面掏东西,在扶手上骑马,在沙发下养宠物;姑娘时期,在沙发上歇息疲倦了的脑袋、做着美梦、倾听温柔的话语。她们都爱它,因为它是家庭的庇护所,有一个角一直是乔最喜欢的歇息处。装点老资格沙发的众多枕头中,有一个用马毛织物做成的枕头,圆圆硬硬的有点儿扎人,两端各有一个球形的纽扣。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枕头是她的特殊财产,她用这个枕头作为防卫武器,也用它来设置障碍,或者用它苛刻地防止自己过度睡眠。

劳里很熟悉这个枕头,有理由对它深恶痛绝,因为在嬉戏喧闹的孩提时代,他遭受过它的无情痛击,现在它经常使他无缘坐到沙发角上那个让他垂涎三尺的紧挨着乔的位子。如果这条“香肠”——他们是这样称呼这个枕头的——竖在那里,这是他可以坐过去休息的信号;如果它平躺着横在沙发上,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小孩,谁敢动它一下,就会倒霉!那天晚上,乔忘了封锁她那个沙发角,坐下来还没到五分钟,一个庞然大物便出现在她的身边,两只手臂摊开着伸到沙发的背上,两条长腿伸展在前面,劳里满足地叹口气说:

“嘿,这叫加钱续杯。”

“不准说俚语。”乔急速叫着,砰地把枕头扔下。但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空间了,枕头滚落到地上,并非常神秘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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