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举行完之后,宋见秋似乎逃离了那个家。
宋佘忻暂时住在宋廉那边,平时有保姆照顾。宋见秋不敢面对她,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领养宋佘忻,在她的人生准则里是不可能的。她是一个想要和世界毫无关联的人,但如果成为了别人的母亲……
她连想都不敢想,她认为自己从前照顾小忻时可以说是在帮宋铭的忙,甚至可以说是在招待儿时的自己,这些都无可厚非。但一旦决定领养,这件事的根本性质就会发生改变。
宋佘忻在宋廉家里住了一周左右,宋见秋就收到宋廉的短信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对此早有预料,这位垂暮的老人历经这样的一生,也变得冷漠残忍——这大概也是她一部分性格的来源吧。
她开始找福利院了,在这个过程中,痛苦无声地在她心里蔓延。从一家福利院到另一家福利院,她的车里已经满载悲哀。
宋见秋没有失联过这么久,碍于她身上那巨大的、迷雾一样的谜团,沈未明为她担心着。
到底出什么事了?不光顾酒吧,连短信也不回。她总是坐在窗边往对面看,事到如今乔银早已不再笑问她为何独自坐在这里,但是宋见秋去哪儿了呢?
那辆卖水果的大货车每天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收摊,沈未明甚至萌生了去问一问那对夫妇的冲动。先去买个水果,再不动声色地问“你们邻居是不是个音乐家啊”,以此套出一些线索来。
但她最终没有行动,她的行动只停留在驻守。
她就这样等过了十二月,某一个普通的晚上,她刚调好效果器准备练琴,酒吧门口的铃铛响了起来。
她好像掉帧一样直起腰来,门口模糊的身影正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这人似乎变得很消瘦。
“沈——”宋见秋不知为何顿了一下,咳嗽两声后继续道,“沈老板在练琴吗?”
沈未明呆呆地看着她,就连声音也这么疲惫沙哑,究竟发生什么了?
“没,”她不动声色地把总控制踢关了,“请坐吧。”
坐在明亮灯带下的吧台,沈未明明白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觉。宋见秋不仅变得消瘦,甚至生出白发。
把两杯猕猴桃汁放在桌面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确如此,宋见秋的一头乌发里掺杂着几缕塑料一样的白发,还有些只是发黄。
宋见秋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注意到这种目光。
“今天不喝果汁了,”宋见秋深吸了一口气,呼气时变成很长的一声叹息,“帮我拿一杯酒好吗。”
“喝酒吗?”沈未明没有动作。
“我会付钱。”
“不,不是说这个……”沈未明蹙着眉,宋见秋没有抬头。
“好。”沈未明最终拿了酒来。
沉默中她一直想要问“发生了什么”,可她始终没有开口。她觉得宋见秋带着一种渴求收留的感觉,宋见秋似乎需要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沈未明拿出一瓶烧酒来,给她们各倒一杯。她们像是完成礼节一样碰杯,沈未明还没来得及把酒杯放到嘴边,宋见秋已经将酒一饮而尽。沈未明没再抬起手来,她看到宋见秋伸展着的雪白的脖颈,看到她的吞咽。
“诶,”她伸手想要阻拦,“别喝太急……”
宋见秋把空酒杯放下,摇摇头说没事。她似乎真的感觉不到辛辣,一杯过后,她终于能看着沈未明的眼睛。
沈未明的眼睛和她的一样泛着红晕。
“我在一个无解的问题里,”她开始说了,今晚的一切和她计划的无差,“这件事我几乎从未和别人说起——我身患重病,注定活不过半百。”
沈未明还保持着端着酒杯的动作,她的视野在此刻一下变得模糊。她的大脑嗡的一下炸开,然后余震一样继续嗡嗡作响。身患重病吗?眼前的这位大提琴家吗?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只觉得做什么都太僵硬了。
可宋见秋似乎没打算停在这里,她继续道:“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病,我、小忻的父亲,我们都没能幸免。
“我很难去为这件事说些什么,很难评价这种疾病带来了什么,因为我早就习惯了它的存在。我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再和它交流,我允许它在我的身体里存在,它允许我运行自己的法则。这个月——”
“等等。”
沈未明有一种被泥浆灌满的沉重感。她不能这样一直听下去,打断宋见秋之后,她打了一个寒噤,接着问到:“你的法则,是什么意思?”
她本来以为宋见秋会无法回答,因为人生的准则往往不能用三言两语概括,她希望宋见秋也能停一停,她需要暂停带来一些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