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调并没能缓解夏天的闷热,恰逢周六,人群的气味在空气中流动,让本就躁动不安的医院大厅显得更为混沌。
沈未明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
她这天很早就来了医院,其实本来可以等到工作日再来的,可她从宋见秋家里离开,便打定主意要立刻就来。
要不要选择抓住一丝希望、对于已经有些后悔的决定要不要迷途知返,这样的思考已经在她脑海里盘旋太久,认为自己可以下决心的当下,如果不直接去做的话,她很担心重蹈覆辙。
现在的她,对她本人、对宋见秋都很没有信心。太多让人无可奈何而又极具冲击性的事情中,她和宋见秋宛如断线风筝一般——即使她们曾经是两个无比坚定的人,在这番漂泊里,也难免变得容易动摇。
她身边的夫妇起身离开了,紧接着又坐下一个老人。
她今天是来化验的,刚查出病的那天,她缴了费却没有去抽血。那张单子她也带来了,但医生说已经作废了。
她对自己的疾病并不抱有期待,这段日子里,她多少感觉到了病魔的强大。只是她的心太乱,到了总是忽视病痛的程度。有时候停脚感受片刻,才发现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副空壳,里面早已被蛀虫挖烂了。
她害怕抽血,针头插进纤细的血管,薄薄的一层皮肤里,针和青色血管一起跳动。她这次仍然不敢看,别过头去,心里想的却是“愿意用……换一个奇迹”。这种愿望太过强烈,结束之后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那一管血,好像要它感受到自己的殷切期盼一般。
如果是癌,就治。
这是曾经乔银对她说过的话,但选择治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突如其来的死亡,她更恐惧等待死亡的过程。浑身插着管子续命,什么也不能做,在无望的滴答声里,整日乞求上天的可怜。
她是赖以信仰才活到现在,没有了这份信仰,她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她破釜沉舟地选择不去治,颇有种为自己切断后路的感觉。她常常做这种事,之前约见经纪人王立的那次,她做了不再去的决定之后便直接排了表演,也是想要切断自己的后路。但那次她并没有成功,在她一意孤行的道路上,宋见秋出现在她面前。
很巧合地,这次也一样。
昨晚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她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宋见秋的话也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那个仍然无言、仍然无情的人,却在她怀里说,想要她活下去。
她的决定是在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的。
也是那个瞬间,她觉得一切感情都不必再怀疑。宋见秋从没有践踏她、蔑视她,就算不能接受爱,也从未放下她们之间的那些时光。她难以想象宋见秋内心的斗争是什么样子,但她懂得了,宋见秋是用一颗刚刚感受到情感的心,在忤逆那坚如磐石的准则。
“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的。”
昨晚她说了这样的话,宋见秋听到之后没有反应,仍然紧盯着她的眼睛。
说完这句话之后,紧接着,她很虔诚、也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沿着宋见秋的手臂,向下握住她的手。
“我会去试试看的,也会试着凑钱。”
很缓慢地,她用两只手把宋见秋的手合在中间,她们湿热的手心触碰着,仅仅是这样,她的心里就已经翻起无数暗涌。
她再次开口了,话语一字一句,从她的双唇中流出来:“宋见秋,如果可以的话,就给我一点爱吧。”
她没来得及捕捉宋见秋眼中闪过的情绪,她花了很多心思来稳住自己的内心——那晚的决定,会让她走上另一条路。
她的名字出现在眼前的大屏上,她拿上自己的证件,向人群中走去。
整理宋佘忻的书柜时,她发现了一本新的日记。
她把它拿出来,一边看着封面一边在书桌前坐下了。她明白这是侄女专门留下来的,她和宋佘忻用这种方式单方面的交流,其实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起源要追溯到那孩子还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日记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还需要家长在上面签字。有一天宋佘忻写“想喝高乐高”,宋见秋看完之后记在心里了,第二天就买了回来。或许这不是宋佘忻的本意,但她从此便发现了一种要礼物的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