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梅家的丝织产业,多年来一直都由他掌管。
梅穆平清了清嗓音,终于不负众望,开口道出第一句话:
“大侄儿你这趟回来的目的,三叔听闻了。三叔便直说了吧,想收购梅家的坊车,可以,抬举临安元氏、苏州甄氏,也可以。
“不过,你看好的那等寒门小族,能否支得起这么大的摊子,却在两说,到时看走了眼,可别怪三叔自扫门前雪了。”
席间静下来,梅长生面色如常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无非是想表面遵旨,实则站干岸下绊子,等桑丝新政在两家手里出了岔子,推行不下去,再出面接过烂摊子,让天子知道江南织造便是离不得梅家。”
他停了一许,转动漆黑的眸子:“不肯放权是不是?”
市井小贩卖只羊,还知道拢在袖子里比划还价呢,这话也说得太白了。
当侄儿的,是一点脸皮也没给老叔留。
梅穆平原本准备了满腹的家道孝道,专门针对梅鹤庭的性情对症下药的,没想到他半点糊涂也不装,说话像磨刀,面子里子全给他一刀切了。
长辈小辈都在座看着,梅穆平面子上过不去,“啪”地把筷子一撂。
全桌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慢慢都放下杯箸,嗟叹不语。
“爹,您别动气……”梅柳山连忙打圆场,小心笑着朝堂兄看一眼,“大哥不是这意思,是吧?”
梅长生不紧不慢地夹了片糖醋藕片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心情好了几分。
“的确,我是梅家人,不能不为自家考虑。三叔若同意我的方案,可转告林州牧,陛下的意思,哪怕我这回查出了江南道往年税册上的亏空,既往不咎,亦不追补,只看以后的政绩。”
他漫淡抬起眼皮,“倘若扬州大力支持新政,林州牧,也未尝不可兼任扬州织造。”
这张饼画得委实诱人,当地官吏为何怕改稻为桑,怕的便是朝廷在各州设立织造局,派不管官不管民却偏偏有监督官场之权的亲信下来。
而若扬州州长能兼任织造,那么扬州头顶的这片天,过去如何,将来还可以如何。
好一招釜底抽薪,梅穆平几乎能想到,林顾远那个官迷得知这个甜头,十有八九会反过头来劝说他赶紧答应。
可为官求权,经商求的却是利,别和他扯什么江南世族百年家声,没有银钱运转,如何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
梅穆平沉声道:“这便是没得谈了?”
“此为陛下御旨。”
梅长生声音清徐,自有胸有成竹的气度,“三叔,您现在如何和我掰都无妨,只是别太过了,传入宸聪,让陛下误会梅家有不臣之人……”
他注视他,幽幽一笑,“不大好。”
梅穆平当场运了一脑门子气,拍案低喝:“梅长生,好好,你如今成了天子近臣,这么盆污水说扣便扣到我头上!我知道,你心里还记恨我当年不留神害得大嫂……”
梅长生听得这句话,目光刹那寒凉。
他将龙泉窑的酒杯往桌上一顿,声如金玉。
却是转头看向一直没啧声的六叔爷,改换话锋:“来前家父命长生向叔爷带好,问您老,风雨天您的腿脚还疼不疼了?”
六叔爷闻言,那条需依拐而行的伤腿反射性一个哆嗦。
当年可不就是因为他带领族老反对梅老大娶一个庶族之女,就被梅鹤庭这小子他爹,一腿踹翻个跟头么。
他们这样的世家,侄子踢叔叔,倒反天罡!可谁让老爷子护着呢,过后儿人家该跪祠堂跪祠堂,该给他赔礼告罪,也提溜着补药老母鸡上门赔礼,该娶谁还娶谁。
只可怜自己平白挨了一蹶子,半年的老母鸡汤喝得腻歪,愣是给轻描淡写地掀篇了。
那时候他便知道,梅家这本支长房一脉,一个个彬彬洵雅的骨子里,说不定都藏着什么反骨叛逆。
六叔爷心思飞快地琢磨,风水轮流转,今日他们叔侄打对台,鹤伢儿不会也想给他三叔一下子吧?
毕竟当年鹤伢儿母亲生他时,要不是慌脚鸡似的老三弄回个通天炮仗在府里胡闹,惊着了老大媳妇,老大媳妇也不至于落下一辈子的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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