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的天气虽然不错,不过夜里似乎温度骤降,又起了风,看样子没准半夜就会变天。蒋睿涵穿了件薄薄的针织衫,在开阔的校园林荫道迎风走着,她不禁打起小小的冷战。
米杨见她因为冷而双手抱前,脖子微微缩起,不禁一皱眉:“你不该穿那么少。”
“没办法,要漂亮嘛。呵呵。”比起在大巴上的微窘,回到校园的她恢复了些许自在和活泼。
他犹豫了一瞬,仍是脱下了身上的夹克,在递给她之前,还特意拍了拍衣服的下摆:“如果你不嫌下面可能弄脏了一点,就拿去穿吧。”
她原本还想不接,怕他因此会着凉,被他这么一说,如若婉拒倒成了嫌弃,忙一把拿过来披上。“我才不会。”然后她故作夸张地作出享受状,拉长声音感叹道:“嗯……好暖和啊。你后悔把衣服借给我了吧?为了不让你又冷又饿、惨上加惨,我呢,这就请你一起去食堂吃饭。”
他的表情有些僵。“不了……”他低头说,“我还不饿。你去吧,我先回寝室。”手上加快了划动轮椅的速度。
蒋睿涵觉察出他的状态很不寻常,她下意识地拉了一把他轮椅后背上的把手。他有所觉,手指的力量一滞,轮椅停了下来。
她绕到他面前,俯下脸看着她:“你不喜欢和我一起吃饭么?”
“不,我是觉得……”他斟酌着一些思量了许久却仍然难以说出口的话语,停顿了几秒后,他说,“你经常和我待在一起,对你不好。”
“这有什么问题呢?”她感到沮丧。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一些事,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有所失言,无意中刺伤了他,忙道:“哦,你是不是生我气?我以后不会再说你坐车会很麻烦了,任何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嫌你麻烦……”
他把双手平放在自己腿上,安静地冲她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气,”他说,“而且,和我在一起,的确会有很多时候感到不方便——这是不可否认的。我只是认为你应该和身边其他更有趣的朋友多玩儿、多交流,或者……好好谈场恋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成天和我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万一别人会误会……”他想把气氛弄得轻松些,便带着自以为好笑的口吻说:“万一有好男生想追你,结果又被我吓跑了,那多冤!”
“怎么可能有什么误会啊!”她气得跺脚。
是啊,谁也不可能真的误会像蒋睿涵这样的女孩子会和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米杨苦笑了一下。但是无论怎样,他决心要疏远她了。他不要她因为自己再受伤、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她也必须承受周遭各种奇怪的眼神。也许他早就应该拒绝她的热忱、她的活泼、她的率真和可爱……他一直告诉自己:就算没有腿,但正常人能做到的很多事他都可以通过努力来完成。然而“爱情”这件事注定不是他敢去奢望的——这一点于他的中学时代、在懵懂的青春初期就已大致明了了。
米杨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望着蒋睿涵的笑脸时他会感到开心和慌张,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甜蜜就继而感到整颗心被一层痛苦的薄膜所包覆,很薄、很轻、却是确实存在无法挣脱的桎梏。于是他害怕了。
他硬着心不管她的反应:“……我先回去了。”
“我都解释了、道歉了,你怎么那么小心眼!”蒋睿涵的骨子里是被宠坏了的,受不得一点委屈。她以为米杨只是因为她的失言而介意,她愤愤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扔回给他,“既然这样就不要装风度!还你!”
米杨下意识地抓住她扔过来的外套,他看着她愤愤地跑开,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他用力划动轮椅追赶她。他们隔开的距离不算太远,无论是直行还是转弯,他一路总是能看到蒋睿涵。他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并不开口叫住她。
一路上他听见轮轴和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微弱声响,声音很小很小,可却足以提醒他:自己是个残废。如果没有蒋睿涵的出现,他几乎忘记了坐在轮椅上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在他每一次划动轮椅向前行进时,心也仿佛被轮子轻轻碾过,这令他他愈加张不了口叫住她,却又不安心就此离去。
蒋睿涵快步走回宿舍,始终没回头。米杨的轮椅在她楼下停驻了一会。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女生宿舍的一排排窗口。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哪一间住的是蒋睿涵,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从那些窗子里看到她的身影。紧接着,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女朋友宿舍下驻守或徘徊的男生;可惜,自己的手上没有花,身下却是赖以代步的轮椅——这副残破的样子是多么可笑且悲哀!
他把手按在自己的腿端,它们是那么短小丑陋。回想起那天在湖畔,她曾经轻柔地抚摸他这双天残的腿,大眼睛里闪烁着紧张、好奇和怜惜,手指尖儿也似乎打着颤……她虽然有些任性,可对自己总是温和体贴、充满善意。他开始有些愧疚,怀疑自己刚才对蒋睿涵说的话损害了她作为女孩子的自尊心。
——对不起,我的本意只是不想有任何不好的传言加诸在你身上。我不要你因为我而被人笑、被人误解和轻视。原谅我,蒋睿涵……他默念道。
他无奈而痛楚地扫视着女生宿舍的每一扇窗口,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意欲何为。从宿舍楼进进出出的人向他投以“注目礼”,这些眼神让他渐渐认定:把她从自己身边推远是明智的做法。
他决心调转轮椅的方向,却听见头顶上方有人高喊出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令他的心脏一阵剧烈地收缩、震颤——他来不及辨别这是因为欢喜、雀跃还是紧张、纠结。他用眼睛寻找刚才那个声音的来源……啊,她在那里——在二楼的某个窗台捧着一碗杯面在朝他招手,嘴角还若有似无地带着一抹含嗔的笑意。他原本还担心过蒋睿涵会不会被自己气得连晚饭都忘了吃,见她吃着泡面,心中才安妥了不少。米杨不清楚她这会儿叫住他的缘由,只是她既开口唤了他,他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决然离去了。
“你朝我窗台这里凑近一点!快啦!”她把杯面往阳台边沿上一放,继续朝他喊话。
他狐疑地将轮椅划近。然后他看到蒋睿涵一弯腰,从阳台的地上拾起一个马甲袋,然后把提着袋子的手伸出阳台、在半空中摇了摇,冲他嚷道:“喂,你接着点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蒋睿涵就把手中的袋子抛了下来,他略一探身,接住了它。他把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盒杯面。
他看着趴在阳台上呼哧呼哧吃着泡面、还不时抬起头对他扮上个鬼脸的蒋睿涵,忍不住又想笑又想哭。但他最终忍住了眼泪,就像过去岁月中的很多次一样——每当眼泪要来的时候,他已习惯了用微笑来替代。
当年
从凌晨三四点开始,她几乎是看着屋内的光线一点一点起了变化。纵然是拉着窗帘,也能感受到此时的窗外,夜色已完全褪去。整宿,她都在梦与醒的边际游走:中间似乎睡着过,而每回的睡眠都是又短又浅。
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似的:明明只睡了一会儿,却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那些场景变换得如此频繁,没有逻辑性、像一卷剪接错乱的电影胶片。醒来后的她已无法准确复述梦里的情节,倒是记得其中有一个片段:孩子模样的她、韩峥和米杨与别人扭打成一团。——梦里出现的他们都穿着小学生的校服,个子小小、脸孔透着稚气。
那并不单纯是场梦,那个梦带着强烈的记忆烙印——当年的他们确实曾经带着“同仇敌忾”般的义气与别人打架。
……
十年前,米兰他们还在小学念二年级。米兰是班长,每天早上负责在教室门口收作业本。当时他们的班主任定下的规矩是“所有没写作业的同学不准进教室早读,必须在门外罚站”,必须等班主任到了以后接受训话后方可坐进教室。为了这项“差事”,她免不了得罪了一些品性顽劣的同学。渐渐地,开始有人传她和米杨是没有爸爸的孩子——虽然这些传话的孩子也弄不明白成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只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听到些议论,就似懂非懂地拿来作为“报复”的“武器”。孩子的世界或许相对单纯,有时也难免伴随着人类本能的残忍劣根性。
那天班上最皮的一个男生连着几天没写作业,眼看无法交差,正好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碰到米杨,就临时起了个主意把他拦了下来,让他把作业本拿给他抄。米杨不肯,他气得骂道:
“会读书有什么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