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要跑到那里,我只觉得,如果我一直跑下去,是不是就能逃离这一切的不公?为什麽我出生就只有母亲?为什麽我如此贫穷?为什麽我天生脑子就有问题?为什麽我不是个水蛇腰的大美女?
那年,我只有十七岁,我向上天提出我的控诉,却得不到半分回应。
我跌倒在工厂对面的河堤,一身的泥泞,我的制服在打架中早乱了,我索性脱掉外衣,把双膝抱在臂弯里,用尽毕生的力气开始哭泣。我越哭越起劲,直到连眼泪也乾涸,我还是觉得难过,而究竟在难过什麽,我却说不上来。
「Teresa?」
有人在背後呼唤我,我心脏蓦地一跳,带著泪眼抬起头来。我无法形容我有多想念这个声音,我哽咽著开口:「John。。。。。。!」
「你怎麽了?啊。。。。。。该不会是在学校又有人欺负你吧?对不起,我最近事情实在很多,没办法一直到学校去。」John从我身後绕过来,我有种冲动,想要马上扑过去抱住他。但我才抬起头,就看见John身前推了一样东西,那是婴儿车。
「咦?」婴儿车里当然躺著婴儿,还是男婴。我心中开始胡思乱想,失踪很久的John、推著娃娃车的John还有说自己很忙的John,该不会。。。。。。
「喔,你不要误会。这是我恩师的孩子。」John好像知道我在想些什麽,赶快说道。
「恩师?」我一呆,现在想起来,他好像的确常说到「我的老师」。
「嗯,我是孤儿,是他们夫妇抚养我长大。」他简短地说。我连忙说声「对不起」,忽然觉得很汗颜,因为我刚才还在为自己只有母亲而抱怨。
「那他们。。。。。。」
「他们是生态保育的研究员,常常在世界各地旅行,所以没办法带著婴儿到处跑,常常托给我照顾。啊,他现在十一个月大,很可爱吧?」
John在娃娃车前蹲下来,把食指戳进男婴的手里,小宝宝很自然地握住,John微笑地看著,我从没看过他露出这种表情。不过那对夫妇还真特别,就算不能照顾,把小婴儿托给一个高中生,还是男性,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十一个月大,那。。。。。。快周岁了吗?」
「嗯,是啊。但他是未足月的早产儿,发育比较慢一些,还不会走路,也还不会讲话,但是很乖,很好带。」John像个经验丰富的母亲般,捏著宝宝的手侃侃而谈:
「她是Teresa,是我的女朋友喔。来,和Teresa打个招呼?」
我忍不住莞尔,如果班上的人看见冰山般的John这个样子,恐怕会吓掉下巴吧!我又看了一阵子,忽然站直身来,走到John的身边,他也抬头看我。
「John,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嗯?」
「你、你是不是很同情我?像我这样的人,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都学不成,而你却是不用念什麽书,就可以拿到好成绩的天才,像你这样的人,对我施恩是轻而易举的。什。。。。。。什麽叫作挫折,你应该从来没体会过吧?」
John把手抽离宝宝的拳头,沉默地直起身来。我有点後悔说那些话,我知道John非常帮我,但不知道为什麽,我忽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有什麽地方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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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esa,你有梦想吗?」
过了一会儿,John忽然这样问我,把我吓了一跳。我一时答不出来,他也不等我回话,在河堤上坐下来。看著John,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柔和,就像他在照顾宝宝一样,他以同样的神情望著蔚蓝的天空。
「我的恩师说,人类也好,动物也好,其他物种也好,虽然看似是独立的个体,其实彼此都习习相关。人类这种生物,不只存在於你与我之间,它存在在天空里、在大气里、我们双脚所站的土地里、每一棵树和每一株花里,甚至我们眼前这条泥泞的小溪里,每一个被称为人类的东西,是附著在这些事物上,才得以永续生存,」
他往下一躺,虽然这地方实在不是很适合躺著。因为河中的垃圾,每逢暴雨就会被冲到河岸上,再加上上游开发造成的泥沙淤积,因此堤上不仅泥泞四处,而且堆满了腐烂的垃圾。但John彷佛要连此一起感受般,把眼镜摘下来,假寐般地闭上眼睛:
「但是人类却开始侵蚀自己,我们肆无忌惮地猎补海里的鱼、砍尽所有的针叶林、开发举目所及的土地,甚至为了自己的乐趣,将人类以外的物种赶尽杀绝。看似人类坐拥了所有财富,但事实上,我们一点一滴侵蚀著自己的血肉,而毫无自觉。」
John的头发色泽很淡,静静地盖在贵族般的脸蛋上,我盯著他的随风飘散的浏海,一时看得呆了。他忽然睁开眼睛,用仰躺的姿态看著我,
「Teresa,我想保护这些东西。我想大声疾呼地告诉这个世界,让他们来得及悬崖勒马,我想要让眼前这条小溪,重新和人类融合在一起,而不是被人类所吞噬,这就是我的梦想。」说完,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翻身又坐了起来,
「或许你不以为然,但光是要为我的梦想起步,就遇到了很多困难。即使是像我的恩师这麽厉害的人,也不断地遭受到挫折,人有所求的时候,就会有所挫折而梦想越大,失落也就越深。这世上不存在没有挫折的人,除非他毫无梦想。」
我觉得我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但是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不安来自何处,眼前这个人离我太远,远到我无法企及,但我也有我的梦想。
「John,你。。。。。。知道鳄鱼鸟吗?」我说。
「鳄鱼鸟?是指牙签鸟吗?」John果然见多识广。
「嗯,小时候和同学我去过一次动物园。经过鳄鱼池时,大家都吓得哇哇叫不敢靠近,但有一种鸟,就站在鳄鱼的嘴巴里,完全不怕鳄鱼。」
我静静地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说话如此流俐,
「我觉得很惊讶,结果动物园的阿姨和我说,那种鸟非常弱小,但就因为它弱小,所以鳄鱼觉得他不构成威胁,吃掉也吃不饱,加上它只要依赖鳄鱼口腔内的残馀物,就能填饱肚子,鳄鱼还能顺便清洁口腔。而鳄鱼鸟更利用鳄鱼的威势,吓退他的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