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匙。”刘健蹲下身,往竹编的筷子筐里瞅。
“在这儿。”香婆婆一手抱着刘信,一手从窗台上取过一个小白瓷碗,碗里是一个长柄铜汤匙,细细的柄、阔阔的头,如一枚未及脱皮的黄豆芽。
“香婆,有瓷勺吗?”刘健问。
“有一个,在东房盐罐里舀盐用的。”香婆婆说。
“我来抱他,你去拿来。”刘健伸出双手。
“二爷,这怎么好。”香婆婆欲把刘信放到床上,又想到刘健已老,遂自嘲一笑,将刘信交与刘健手上。
《礼记?曲礼》有云:君子抱孙不抱子。刘健的岁数若与女婿覃荣燊相仿,香婆婆断然不敢让刘健抱的。
几年前,浔州府。
香婆婆与老伴及女儿招娣和上门女婿覃荣燊,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日子虽不很富裕,但也不算紧巴。
不久,女儿招娣生下一女,孩他爹覃荣燊喜欢的不得了,月子里偷偷抱过几次。
可谁厄运就此来袭香婆婆。先是外孙女满月后夭折了;接着战乱临身,自家几十亩地易主;老伴被流箭击中身亡;女儿被乱军小头目看上,软硬兼施,强行纳入匪营;女婿被抓走做苦力,备受折磨,嗓子也给毒哑了……
苦命的一家幸得一位和尚出手相救,仅存的三口人随着和尚四处辗转,最终来到天津府的盐山,后来“巧”遇刘健,便在刘府安了身,日子才渐渐稳定下来。
其实,救他们的和尚正是刘健的亲哥哥,后山大庙里法号仁口的禅师。俗家原名陈长公。
四年前,刘健还叫陈长平,离别幼赞王蒙时雍,便来到天津府盐山寻兄。
陈长平家在浔州府平南县,长兄陈长公生而好佛。
雍正年间,离浔州府平南县不远的贵县,乡民自发建了一座永兴寺,主持乃得道高僧,故此永兴寺香火鼎盛。
道光六年清廷斥资重修,彼时陈长公虽年幼,却执意出家为僧。家人拗他不过,只得送其入寺。主持高僧能显法师亲自剃度,赐法号:仁口。
至此,陈长公消失在俗世,佛界来了个仁口和尚。
转眼几十年过去,能显法师圆寂,仁口接任主持。
此时,大平天囯起事,大平军不拜佛不侍道,他们信奉拜上帝教。于是,他们所过之处,大量佛寺道观遭捣毁、无数佛经道典被焚烧、不少僧道惨遭杀害和驱逐。
仁口和尚因与时任太平天囯春官的蒙得恩相熟,得以优待,准其携家眷远遁。
就这样,仁口带着香婆婆一家一路北上,所幸北面的捻军对佛道还算容忍。“学佛未忘世”的仁口和尚辗转了许多州府,最终在天津府盐山县的观音庙落足。与弟弟陈长平,偶有书信往来。
后来陈长平千里寻兄至此,在观音庙中遇刘府刘庭方老爷后,陈长平也成了刘健。
“二爷。”黄招娣端着满满一锅湖水进了屋。
刘健笑了,用白瓷碗在锅里舀了半碗水,说,“要不了这么多,剩的浇了吧”。
小院中间的地砖被刘健翻起,围成一块土地,培了些黄土,种植些蔬菜贴补。
这湖水,正好浇地。
“啊,啊。”覃荣燊肩挑扁担,两桶井水摆下地上。
“用不了这么多。”刘健又取了个黑粗瓷碗,从桶中舀了一碗,说,“够了,倒水缸里吧。”
“啊,啊。”覃荣燊将扁担立到门后,拎起两桶水去了厨房。
“二爷。”香婆婆手拿一个瓷汤匙走了进来。
这是一把普通的白瓷汤匙,席间吃饭喝汤时舀汤用的,勺头肥厚,勺柄内弯曲较深,柄头圆润光滑。
刘健接过来尚挂有水珠的汤匙,显然,香婆婆已去除汤匙上的盐垢,仔细清洗过。
这时,刘健身旁不仅有香婆婆,招娣和荣燊夫妇也围了过来。
“招娣,你把他抱起来。”刘健在白瓷碗中,舀了一勺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