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锤定音。
听起来虽无比荒诞,然而,正是这么一个最不合理的解释,却让过往令他产生疑问的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仿佛一直悬在头上的巨石,终于重重落下,压得柳生几乎喘不过气来。复杂的感觉犹如两根绳子交织捆绑在一起,一条是“果真如此”而另一条却是“怎么会这样”。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装扮成绅士已成习惯,他很佩服自己在最后一丝犹豫被肯定下来时居然还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继续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我……”海蜃皱了皱眉,她该怎么解释?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她犹自思索的时候,柳生这次却没有再等下去,他揉了揉皱起的眉心,换了一个问题:“算了,不管你是谁,你是怎么会变成我妹妹的?”
“其实……我并不太清楚,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身体里面了。”海蜃尽量挑着符合实情而听起来又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说法,柳生接受她跟海蜃不是同一个人,不代表他就能马上接受人死后会到达别的地方,还会见到一个叫罗刹的鬼东西……不对,他说他的正式头衔是叫什么的来着?
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柳生定了定神,放下揉着眉心的手,再一次认真地注视着海蜃,终于问出了他最关注,也最担心的问题——
“那么,我家海蜃现在在哪里?”
犹如又一簇箭矢插进心中,海蜃脸色更形苍白些,踌躇之意更甚,柳生敏锐地察觉到她轻微的表情变化,当即心下一沉,语气禁不住冷凝起来:“真正的海蜃呢?她在哪里?”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海蜃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柳生的声调终于出现了变化,一直都努力把握住的自持和冷静在连串的猛烈撞击下慢慢地崩溃,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柳生的绅士面具已经戴得十分完美,但对于血亲妹妹的忧虑还是在那上面凿出了一道裂痕,他的语气在听到海蜃的回答时已经丧失了冷静,带上焦虑和急躁,“占据了她身体的人是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海蜃垂下眼帘,蝶翼般的睫毛不住抖动着,无助的感觉在心头浮起,但她没有任何可以捉紧的东西,只是还攥着一根画笔的手已经握得死紧。
毕竟,失去妹妹的人是柳生,她可以理解他的愤怒,然而,她是真的不知道海蜃的下落……当初罗刹找上她的时候就说得语焉不详,而那时的她也压根不会关注其他人的事情。
可是,面对柳生的质问,她还是忍不住出现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柳生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他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仍是无法平复心头的慌乱——他不是没有看到眼前这个少女的为难,他也愿意相信她的无辜,但是……那个,那个是他的妹妹!跟着流着相同血液的亲妹妹!小时候一直吊在屁股后面喊他“哥哥”的妹妹!生日前会嚣张得意又一副理所当然地向他索讨礼物的妹妹啊!
就算此前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但是海蜃是他胞妹这个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再者,海蜃以前的任性,跟他自己的放任不管冷漠相对也有一定关系,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这个唯一的亲妹以作弥补时,竟被告知再次出现在身边的,已经不是他该弥补的那个人了,这让他……情何以堪?!而谁又能告诉他,跟他朝夕相对13年的那个女孩,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件事,如果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他们又会怎样?养了13年的女儿失踪,如今在家里的竟是另一个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所有的一切重重地压在心头,柳生用力地呼吸着,明知道不该迁怒,但他看向海蜃的视线里,还是不自觉地夹杂了一丝责问,几乎是咬着牙逼自己问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在他尖锐的目光之下,海蜃在这微凉的早春里还是沁出了薄薄一层汗珠,即便不去触摸也感觉得到四肢的冰冷,下唇已经被她咬得丧失知觉,甚至可以尝到浅浅的血腥味,她努力地支撑着自己,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其实,我本该是死了的人,可是……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她的心已经翻江倒海,但却能奇异地保持语句的通顺,从她遇到罗刹开始到在医院醒来见到柳生夫妇为止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在这个过程中,柳生的脸色越来越让人无法捉摸。
这算什么?这个女孩子死后到了他妹妹的躯体里,那他妹妹的魂魄呢?又去了哪里?她看到的那个奇怪男子不是说海蜃还没到尽头吗?那她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会被取而代之?就算看过不少千奇百怪异想天开的科幻片,柳生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中出现这么离奇的情节。
平时再多再难解的问题都难不倒他,但此刻,脑袋就好像被炸开一样,剧烈的痛楚清晰地向他表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而非梦境。
心不在了……眼前的少女用他妹妹的脸对他说着,有个奇怪的男子说他妹妹的心已经不在了,那……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个女孩当初没有答应那个人的要求,那他病房里的妹妹会怎么样?
答案,似乎已经隐隐浮出水面。只是,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父亲的教导,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必须要冷静地对待。他一直都是如此贯彻的,自懂事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勇于面对,哪怕前方是最可怕的敌人或是最难跨越的障碍,他一直,都是这么走过的。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毫无预兆地失去身边亲近的人,该怎么办。
他的妹妹……从她出生时他便一直看着,看着她睁开那双跟自己眸色相同的眼睛,看着她在牙牙学语时第一次清晰地吐出“哥哥”二字,看着她吊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地叫他带她出去玩,看着她兴高采烈地舔着用自己零花钱买的棒棒糖,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地飞扬跋扈起来,看着她任性地耍小姐脾气皱着眉头大吵大闹,看着她认真而专注地追随着好友的身影,看着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遍体插满输液管和各类人体测量仪……
曾经厌恶她被宠溺过度养成的坏脾气,不满她对搭档无理的闹腾和过分的缠人,讨厌她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还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其他同学。但是,那个终究是他唯一的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