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杨襄所说,当年二人同窗,因完全不是一路人,秦沄对对方一直都不甚理睬,他只记得,有一回他实在却不过杨襄的面子,方才与几个同伴一道与他去喝酒,他酒量不佳,很快就醺醺然,醒来后躺在一张床上,衣衫则散落一地。
彼时秦沄不以为意,猜测自己或许是喝多了身上发热,方才失态,如今与杨襄的话一对照,难道竟是那次……
现在想来,他确实记得自己恍惚中做了一场梦,梦中他与一个娇美少女尽情着,那少女不停哭喊,不停挣扎,但他在酒意与药物的驱使下便如同一头猛兽,她越是挣,反越激发了他心底残虐的凶残。
她很娇嫩,柔软得好像他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也很甜美,在此之前,秦沄虽已成婚,却因厌恶妻子从未碰过对方一根手指头,也没有过旁的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销魂蚀骨的滋味,亦是第一次食髓知味,一再索求,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是……
他猛然想起,林方回也是在一场杨襄聚众寻欢的酒席上,将被迷晕的蕊娘送了过去。事后蕊娘失贞,杨襄却从不承认有此事。以杨襄的地位和惯来行事,他若做了,又有何不敢认的?其实此事并不合他的脾性。
因为那是个“梦”,秦沄从未在之后回思过。因为那是个“梦”,他虽在事后隐约记得梦中少女的模样,却也并不在意。
此时他克制不住地仔细回忆,指尖不知为何已隐隐颤抖起来。
……不对,这只是他想多了,事情怎会这般凑巧?
他要问的是杨襄有没有奸污过蕊娘,不是他……强迫蕊娘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他自己?!
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秦沄寒声道:“旁的先不论,我只问你,七年前,有没有强迫过一个十六岁的良家少女?!”
杨襄赔笑道:“我这人虽不成器,但也没到这般脏心烂肺的地步。说句不要脸的话,那会子我要什么女人不得,何必去招惹好人家的女孩儿?且还做出强迫此等下作之事,这是万万没有的。”
……下作、脏心烂肺,不知为何,秦沄只觉这每一句指责都像在说自己,他一个眼神示意,观砚又上前仔细盘问,但杨襄想了又想,只是否认,连称没有。
七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如今再要想起来,实属不易,虽然秦沄一再宽慰自己世上绝无此等巧合,可还是无法克制地去回忆那个“梦”,回忆那个被他逼迫凌辱的……
“……且慢,我倒是想起一事。”杨襄忽的一拍大腿,“当年有个姓林的泼皮无赖,叫什么林方回的,非说我强奸了他婆娘。他说的那一回,就是元卿兄你被我灌醉那次,我若是做了怎会不认?我记得清清楚楚,实是没有……”
杨襄之后又说了什么,秦沄已听不清了,双耳之中仿佛嗡隆作响,此时他也终于想起了“梦”中那个少女的脸——
盈盈星目,唇若涂朱,尚有几分稚嫩,娇妍如同桃花,正是蕊娘。
“……大爷,雨越来越大了,家去罢。”观砚打着伞站在一旁,见秦沄半边衣裳都被淋湿,忍不住开口劝道。
秦沄一惊,恍若如梦初醒:“下雨了吗……”他喃喃念道,“也好,回去罢……”
说罢径直翻身上马,全然不顾自己并未披蓑戴笠,那雨势也已近瓢泼。观砚大惊,想追上去,奈何他已一挥鞭,骏马长嘶一声,瞬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原来那个人,是他。
那个奸污了她,害她遭此大辱、受尽苦楚,被林方回借此威胁逼迫了六年的人,是他。
林烨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可笑他之前还因为这个她和“旁人”生的孩子暗中吃了多少醋,可笑啊,何其可笑!
一时间,秦沄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喜的是原来他二人早有缘分,且他在与林烨的日渐相处中也极喜欢这个孩子,如今竟是自己的骨血,如何不欢喜?
悲的却是,从此之后,他又有何颜面去见蕊娘?
他是那个害她未婚先孕的罪魁祸首,他是那个逼迫凌辱她的陌生又可怕的男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还未嫁人便大了肚子,又在夫婿的威胁和嘲讽中生下两个父不详的孩子,可想而知,她究竟要忍受多少侮辱,多少煎熬。
一想到其中一个孩子后来还夭折了,彼时蕊娘承受的,无疑是锥心刺骨之痛。
之后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长大,为了挣钱,她日夜不休地做针线,做得十根手指头上都是被针戳出来的窟窿。她给人浆洗过衣物,做过厨娘,还抛头露面地到山上挖些野菜来卖……到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她只能卖身为奴。
而那时他秦沄在做什么?!
他一无所知,在做他金尊玉贵、锦衣玉食的国公爷。
念头一起,悔恨便如啃噬着他的蚂蚁,让他再也没有了丝毫喜意。秦沄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离开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家,在书房里坐了一夜,恍惚又回到了蕊娘离开时,身体如在冰窟之中浸泡的寒冷。
其时已是盛夏,窗外那几株梅花枝头,自是不可能看到绽放的梅花。虽然秦沄后来悬赏千金,请一个能让梅树在此时开花之人,但人力如何扭转天意?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或许,这便是天意。
在他和她重新又亲密起来之时,在他以为她心结已解,他们可以再次拥有未来之时,上天偏偏要恶意又残忍地,让他得知当年的真相。
如果那日他没有被药物控制失去理智,如果他在事后仔细回想彻查此事,如果他早就将他们母子接到身边……
这个弥天大错,是不是不会发展到此等地步?
但天意,便意味着一切都无法转圜。仿佛那位执掌着生民万物、悲欢离合的神明故意要折磨他一般,每一步,他都恰巧踏上了错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