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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13萍水相逢(第2页)

“怎么不能?”白鸟神采飞扬的,“我们这届不行,不还有后辈吗?”

是吗?她心想。

“是啊。”她却说。

她在学生会档案室里翻资料,才发现许多年前,宣传部就有类似的尝试了。想来新新闻主义六十年代便已兴起,应该不至于如今才被引入校园。然而为什么没有形成传统?早川明理不知道。

后来她又顺藤摸瓜,沿着主编的名字,找到对方读书期间的部活日志。看到最后一页写着:我生命中的金阁已经了无光彩。

或许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因为从档案里看,任何社团都有波峰与波谷。原因无非那几类:部内纷争、部员断档、注册人数不足、经费问题,种种可说与不可说,可感与不可感,悉数淹没在雪白的资料中。立海先后有过三个文学社、两个舞蹈社、三个茶道社、两个交响乐团,就连关东豪强网球社和篮球社,也曾长期蛰伏,是招进了知名教练和周边地区体育生之后才兴起的。更不用提那些本就小众的社团,科幻协会、手工社、天文社、灵异事件研究会……每一届的核心成员只有几个,一旦新生不足,很可能面对后继无人的情况。

未必会有后辈的。她看着白鸟,心想,我们以为的传承、延续,其实是诸多结果中最理想的一种。在这条危机四伏的长河里,处处是浅滩与暗礁。校园媒体最难做,透支自身,却未必能够得到正面的反馈和认同。往往白手起家者才能事事上心,往后,倘若遇上不会写稿的、没有时间的、不肯付出的后辈,那么衰败也就是一届的事情。

其实她也知道部员的小情绪。特稿栏目初创,从部长白鸟到几个编辑,半数重心都转到这边,相当于成立了一个小型项目组,不可避免地忽视了常规报道的运作。论向心力,也是特稿这边更强,但凡一稿两稿改过几次,编辑和主笔之间就熟悉得差不多了,坐在一道聊选题,倒像是开茶话会。有些部员只是想来宣传部混混日子,或者学业太忙无法参与特稿采写,时间一长,自然有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加上常规报道大多有模板,写起来很容易,趣味性也低,大家轮流来轮流去,就会不知道价值在哪里。

她和白鸟认真考虑过怎么办:现在至少什么都登在一张报纸上,往后真的做起杂志来,会不会导致宣传部的分裂?要不要专门设置一个副部长管理刊物?如果经费不足,是延宕杂志,还是干脆取消报纸?

考虑到最后也考虑不出来结果,干脆放到一边,不想了。反正手头没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件件都需要把关。有时候旁听选题会,从楼道里过,转角处,还能撞见几个磨磨蹭蹭的部员。一个说着“我是真的不想去”,一个说着“椅子好硬坐得我屁股都痛了”,定睛一看,果然是平时不干活不发言、只知道在桌子底下玩手机的几位,于是只好放慢脚步,避免尴尬。转头望着走廊外的天空,有一片云,静静地飘过。

她终于学会了不再追问意义。代表立海去其他学校参加活动的时候,主席向对方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笔杆子,早川明理,负责文艺宣传的。对方手伸过来,她条件反射开始谦虚,没什么的,没什么的,随便写一写。晚上乘地铁回去,过了下班高峰,车厢里难得出现空位。主席挨着她坐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倒是褪去了先前假殷勤的模样,淡淡地,又闲闲地问她,早川,你做这些干什么呢?

“我在想,”她微笑,“如果不问这些,我们会不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

天气预报说,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北移,笼罩神奈川。夏日热得像蒸笼。她不想在家里呆太久,担心母亲发现自己的异常,便坚持去学校自习。漫长的假期,校园里只剩下备战全国比赛的运动社团。路过初等部,看见网球场上站满了人,有个披外套的男生走到队伍前面,说了句,不能夺取胜利的比赛是毫无价值的。

现在的小孩子,早川心想,就会耍帅。

她通常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熬过整个炎热的白天,直到晚上才出门透气。有时特意去操场上跑步,因为实在没有食欲,只能依靠跑步到达身体的极限,然后绕到后巷吃一碗夜宵,再回家睡觉。偶尔在校园里碰到荒木,便招呼他一起跑。

荒木听说她的作息,表示,你怎么跟猫头鹰一样。

为什么是猫头鹰?她问。

“因为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起飞。”

她笑得差点摔跤,反应过来,真想踩他一脚。他问她最近心情怎么样。她耸耸肩,不就这样呗。与他分享之前地铁上那一幕,说当时主席看她的眼神,好像白天撞鬼。

“他大概想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疯了。”她加快速度,一口气冲过田径队画下的终点线,“不过,保持快乐真的好难啊。我觉得我现在能维持这种长期平缓的低落,就已经很不错了。”

“长期平缓的低落?”他三两步跟上来。

“就是没有很开心,也没有很不开心,没有很积极,也不至于完全提不起劲,没有很想吃饭,也不会彻底绝食。”她顿了一下,自嘲,“其实是一个生产力特别高的状态,情绪不会影响脑子,因为根本没有情绪。非要说的话,就像期末复习的时候,任务太多,你很容易就把外部信息屏蔽了。”

她也想过荒木会说什么。安慰人是很难的,颠来倒去,无非几种,转移话题,强行开导,最真诚最有分寸的,也不过是一句“虽然我没有类似遭遇,但也能理解你的心情”。然而荒木却说,那就不要快乐了。

“平稳的低落也可以啊,自己能够接受就好。”白色的跑道线自脚底延展,夏日浅色温暖的天空下,他分外认真地注视着她,“人不是非得快乐的。”

“那完蛋了,前年元旦去庙里写绘马的时候,我还祝福妹妹,希望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开心呢。”

“古希腊哲人不是说了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有两件,要么是从未出生,要么是立刻死去。”

“所以他是古希腊哲人。”她佯装严肃,“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我到今天还是没法完全看开。虽然已经努力安慰自己,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结果,人不是非得快乐,不是非得和谁比较。但我还是只能短暂地看开一下,然后继续看不开。”

“没关系,”他说,“看开一下也够了。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开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还要求自己吧?”

她点点头,好像被安慰到了,又好像那安慰完全没有起效。晚上八点半,连运动社团的人都散了。操场四周的灯一盏一盏灭掉,黑暗笼罩下来之前,她抓紧机会,看了一眼他的脸。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基于本能,朝她善意地一笑。

她不知道荒木是否还记得这个瞬间。因为后来的故事太简单,不知觉便走入了俗套:年轻女孩大多心软,很容易被男性的无措打动,尤其那无措并非真的懦弱,而是一种恻隐与珍惜;更尤其,他们是如此相像,抓住他,就像抓住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与其说她真的喜欢上了他,不如说,她只是需要一块浮木,渡过备考前夕漫长的秋冬。就像在冰帝的暑期活动上讨论《包法利夫人》,女主角借助“爱”的幻觉,躲避真实生活的创痛。

然而无论后来有多少尴尬,只要想起那时的他,总是会心头一阵暖。在被意义与结果困扰,努力挣脱又不得挣脱的时刻,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曾经以简单的言语,给予她朦胧又确切的力量。那暖意是小小的一角,因为很快,火焰便熄灭了。大水涨上了船舷。再也不会有他这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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