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侧过首,看著眼前近处,那一座遭人们以利斧削去了一半脸庞的大佛。
“这儿是哪?”
一动也不想动的子问,两眼直视著晴苍,缓缓张开了干涩的双唇,像是想说什么,不过一会儿,她又把声音关回喉际。
弯身蹲跪在她的身旁,滕玉取来系在腰间的水壶,一手扶起她的颈间,让清甜的甘泉滋润了她的唇办后,再脱下外裳盖住逼身冰凉的她。
“这些佛像,怎会沦落至此?”与那些躲躲藏藏的鬼类相比,在人间,佛界之佛不是一直以来都享有崇高的地位吗?为何它们会有著既被爱之却又遭毁之的下场?
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地启口,“因它们让人们失望了。”
“它们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他在她的身旁坐妥,转动她的身子,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腿上。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她目不斜视地望著直射至她眼底的阳光,“人们就是这般,贪图个新鲜,却又拥有无穷的野心。因此,当座上佛愈来愈不能满足祈祷的人们,人们便开始怪罪于上苍,可他们却不愿去了解,无论是妖是神是鬼是魔是佛,再如何努力,也都有个极限等在那儿。”
就只是因为人们所追求的,并不是座上佛所能给予的,因此失望的人们,便不再相信它们,甚至认为,弃之,也无妨,而这,就是人间之人。
这一点,她很早以前就明白了,她也曾经认为,这是总是刻意视而不见的佛界自找的,可当她真正去体会人们心中满溢的恨之时,那不可拒绝的心灰,又让她觉得,求与被求者,其实都是一样的胆小与蛮横,甚至容不下一丝拒绝。
“你很失望吗?”滕玉抚著她的发,注意到她似乎清瘦了不少。
她倦累地合上眼,“我只是庆幸,我不必在这座人间待得太久而已。”
在乎了太多太久后,除了自己外,她已经不想再去在乎些什么了。以前的她,会去在意每一朵盛开的花朵、每一缯曾经缠绕在指尖的乌黑发丝、失意人眼中所蔓盛著的悲伤、在所有星星都入睡后才苏醒的露珠……
渐渐地,这些让她的生命开始有了不该存在的重担,而在掺人喜怒哀乐与欲望之后,她眼中的泪水,也开始有了那等不是她所能肩负的重量。也许人生本就是个负荷,而它太重太沉,有太多人试著想要挑起,却又在各种理由,或是毫无原由、或是在他人的强迫下,而不得不轻轻放下。
下一刻,一直照耀著她的阳光,遭滕玉俯探下来的身影遮住了,她没有回避,只是静看著他的脸庞愈靠她愈近,在近至她的气息都吹拂在他的面上时,他止住不动,感觉有些粗砺的掌指,划过她的眼她的眉,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你真可放弃一切说走就走?”
“我能。”她定定地说著,目光没有一丝动摇。
“就这么不值得眷恋吗?”
“什么?”她顿了顿,“人间?”
“我。”
悬在她上方的唇,随著他的话尾终于落下,微微张大眼的子问,在他交缠的视线下,忘了该怎么挣扎离开,她更不明白的是,明明这一双唇,原本就没有丝毫热意的,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吻,温暖得不可思议,就像这午后的阳光,将她犹记着的黑暗,逐至远处。甚至不留点身影。
“难道我,不值得你眷恋?”他扶抱起她,让她靠坐在他的身上,再自她的身后环住她的腰际,十指紧扣。
为什么要这样?
她一直都认为,她可以大方的松手走开的。
这片过于宽阔以及可以倚靠的胸膛,让子问方才所失去的力气,顿时又流回她的身上,她试著想挣开他的环抱,但他却将她揽得更紧,也不在乎是否弄疼了她,直至疲惫的她喘著气往后靠回他的身上时,当他修长的指尖欲抚去她额际沁出的汗水时,她一手握住阻止。
“那一日在大殿上……我相信你已看得很清楚了。”长久以来她不肯说出口的,他不都明白了吗?
“就只是因为你来自佛界?”他不以为然,“真要拒绝我,你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她忍不住低叹,“滕玉……”怎么他固执的性子老是说犯就犯?他就不能偶尔也听听他人的话吗?
“关于那日之事,我只想问,你恨佛界?”即使站得再远,那时他还是看见了,那静盛在她眼底的恨。
不想被揭开来的伤口,又再一次得暴露在他人面前,子问沉著脸,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当他自她后头伸展开了双手,像是将她纳入羽翼底下般地环住她时,她颤著声说。
“我一直……都不喜欢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她垂下眼,“无能为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