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有话想跟你说。”她左右瞧了一眼,拉住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少年的手,对小竹和弘时身后的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在外面。”随后拉着他进了绛雪轩去。
弘时只觉得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被姑姑握住的手似也有些发烫,差点要令他全身的血液在这种热度的炙烤下叫嚣燃烧起来,而他却只能脑中晕眩地乖乖被她拉着往前走。
进了大门,寤生将他拉至一旁,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转眼就比姑姑高这么多了,儿子也快两岁了,去年还娶了福晋,已经长成个大人了。”
弘时面色通红,嗅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喉中有点干涩,却实在不知姑姑想对自己说什么,不由得唤了一声:“姑姑……”
寤生暗自吸了口气,正了正颜色:“已经是个大人,肩头就应该担负起作为一个大人的责任了。做什么事前,先想想你最应该保护的那些人,想想你最不愿让谁感到失望难受。你要知道,你的皇阿玛终究是你的父亲,你明白他最恨什么。他对你一直寄予很高的期望,你莫要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弘时闻言顿时惊醒,体内也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看着姑姑那双幽深的眸子,心头巨震:姑姑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话?难道……
寤生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轻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上一辈的恩怨,你不明白,就不要掺和,只需管好你自己便是。你阿玛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但我知道他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要令他失望,也莫要令姑姑失望。可记住了?”她能看得出来,弘时对于他阿玛如此对待他的十四叔和玛嬷还是有些痛心的,对他阿玛也是敬畏中带了些失望……这些危险情绪的萌芽若不早一些消灭在摇篮中,将来他如果看到自己阿玛对待自己八叔一党的狠劲,可能就真会不惜触怒胤禛做些什么糊涂事来……
她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该让一个孩子去背负。
紧紧攥了攥弘时的手,她的表情越发严肃:“你答应姑姑,这些话都要牢牢记住。”
弘时凝视她许久,眸色缓了缓,暗自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姑姑说的话,弘时都记住了。”
寤生扬唇而笑:“这才是好孩子。”
弘时脸上又浮起一团红晕,赧然一笑,垂下眼睑不再敢直视她闪亮的双瞳。
“去吧,做你的事儿去吧。莫要跟别人说起这些话。”寤生轻声嘱咐。
弘时点点头,又行了一礼,这才离开了。
寤生独自立了许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攥了攥拳,叹息了一声。刚要移步离去,忽听小竹在外唤了一声:“主子……”紧接着,传来布鞋踩在石砖上的轻盈的脚步声,一抹素白映入眼帘,看见来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寤生不免愣怔了一下。
李氏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腕,似乎是在极力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你跟我来。”
“请问有什么事?”寤生一头雾水,但不想这人看似柔美力气却不小,只将她拉着就走,令她简直觉得自己真该把搁下这么多年的拳脚功夫重新练起来,不然也不会连李氏都比她“强悍”这么多。
沿着僻静小道穿过御花园,不一会儿就到了李氏住的咸福宫。一直到了李氏现居的正殿厢房内,遣开下人,才松开她的手。
“我今儿是有事求你!”李氏愤愤地道。
寤生揉了揉发红的手背,颇有些困惑:看李氏这表情,好像是恨不得杀了自己,怎么又说求自己?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最近哪里得罪了这个女人。
“我求你放过弘时,不要再招惹他!”说到这里,李氏顿时红了眼圈,声音有些哽咽,“就因为你,皇上对他已经有了些成见,我求求你不要再亲近他招惹他好不好?求求你让我们母子能过得安生些好不好?!”
寤生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这样被人莫名其妙地指责不免有些恼怒,面色也沉了沉:“你这是什么意思?能把话说清楚些么?”
李氏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呜咽出声,忙掏出帕子捂住嘴:“……弘时是个实性子,有时候简直就是个死心眼……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让我操碎了心他也不明白,非要让我两眼一闭不管他才好……呜呜呜……”
寤生朝天翻了个白眼,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说话逻辑:整个儿一前言不搭后语。于是干脆在椅上坐下,等她哭完。
李氏哭骂了一会儿,想是累了,便在寤生旁边的椅上坐下,一边擦泪一边抽泣:“你不知道就算了。你只答应我以后不要亲近弘时就行了。”
寤生蹙蹙眉:“我是他长辈,还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跟对自己孩子一样,你这又是从何说起?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麻烦你说清楚好不好?”
李氏一脸决断,直直地盯着她,止了抽噎斩钉截铁地道:“我说了,你不知道就算了,我死也不会说原因的。你得答应我不要再亲近弘时。”
寤生性子也冲了上来:“我不答应。”
李氏便又哭起来:“……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你若不答应我,不仅会害惨了弘时,也会害了你自己的,还会连累我……呜呜……难道真让我给你跪下你才答应吗?”说着果然起身到了寤生面前,就要跪下。
寤生一把将她拉住,心中有些烦躁:“你这个女人更不讲道理!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真是莫名其妙!”
“此话当真?”
“当真!”寤生一跺脚站起来,气急道:“真想不明白,弘时那么个儒雅性子的孩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颠三倒四的额娘!告辞了!”说完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李氏看着空荡的门口,使劲擦掉眼泪,面上却松了口气,冷笑了一声:自己若不是从一开始就做出个这种颠三倒四的样子,能到现在还有这眼见的几分荣耀在?能到现在还可做这一宫之主?能到现在还有一个长这么大的成器的儿子?!跟自己曾经同一时间进四阿哥府的那几个人,称得上体面的,不也就只剩了自己一人?
她,早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