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想着他也许知道丹药不是好东西而有些激动吧,这时候却不好打扰他,干脆让他自己去想清楚才好。思及此,她便又闭上了眼装睡。
“寤生碍……”胤禛忽然低叹一声。寤生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听见他又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又如何不知这东西不能多服用?一粒两粒可以健体,可是用多了,就会物极必反……”
寤生心头一震,脊背仿佛触上三九寒天的冰雪,令她差点打了个寒噤。
“……只是朕还想多捱两年,朕不甘心……”胤禛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放下书册,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你不明白,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部……”
“……什么万寿无疆、千秋万岁,都是鬼话,都是皇帝用来自欺欺人的。人所处的地位越高,欲望也会越加的放大,忧虑也就越多,眼界也就越发宽广——然而看得越广,想要的也就越多,如此循环。帝王身居这样的高位,早就该明白肩头的责任——皇帝不能只贪图享受,欲念再深,也没有责任重要……”胤禛望向漆黑的窗外,看着昏黄的橘光映在窗棂间的单色琉璃上,晕出一团一团不太清晰的光影,“昏君也好、明君也罢,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死’字。而朕,只是想在剩下的这些年里,多做些事罢了……毕竟弘历现在还太年轻,不经过足够的历练,朕尚不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北风在窗外呼啸,摇动着树枝“哗哗”作响,又从屋檐下的椽桷的空隙间穿透而过,肆虐地发出尖利凄惨的叫声。
胤禛回过神,低头在她沉静的睡颜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里屋走去。
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了鞋袜,才发现她双足冰凉,忙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又捂住她的脚暖热为止。
寤生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还有外间他轻轻嘱咐丫鬟们的声音,直到周围又安静下来,她才翻了个身面向床里。
心又痛又冷,耳边仿佛还一直萦绕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她从来不曾奢望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会同他的江山百姓一样重要,但是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全部”的时候心里为何会这么难受呢?这些就是他的全部,那她到头来究竟又算什么呢?
喉间再次涌起一股腥甜,她慌乱中摸到枕下的绢子,刚半撑起身捂住嘴,一口血就呕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月白的绢帕上染了一团绛紫,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陪我到老吧。”
脑海中忽然掠过他从前的这句话,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允诺、拥着自己的温暖清甜的气息、以及从远处飘来的吴侬软语般悠扬的歌声。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绢子,半晌过去,慢慢擦净嘴角的血迹,微微苦笑,复又躺了下去。
无论怎样,往生之前,还是能够再陪他几年吧。命数自有天定,她连自己都强求不了,如何去强求他呢?她不过是不能眼睁睁的看他犯傻而已,除了这个,她也再管不了许多。
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未眠,直到快黎明才眯了一会儿。清晨起床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主子,”春喜侍候她更衣洗漱完,担忧的望着她,“您今儿气色不好,还是让太医来看一下吧。”
同侍立一旁的另一个大丫鬟春巧也跟着点头:“是啊主子,还是让奴才去传太医来给主子瞧瞧吧。”
寤生在妆台前坐下,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色,见苍白的厉害,眼眶周围也落下阴影,再加上披散下来的满头银发,越发显得瘦削黯淡,也多了几分憔悴。
“上次太医开的药吃完了吗?”寤生问道。
“回主子,还剩两副了,也就两天的药。”春喜拿起梳子,为她梳着长发。
“那就继续吃那个吧,服用完了再让太医来看看。”寤生叹了口气,皱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这银发无论挽成什么样的发髻都碍眼难看,伸手从妆奁内翻出一条米色的发带递给身后的春喜,“就用这个将头发在后面松松系一下吧,又不出去,不用讲究太多。”
“是。”春喜应了一声,接过发带。
寤生又找出妆粉胭脂来,薄薄施了一层粉黛,让脸色不再像先时那么苍白晦暗,人也看着精神了点。
春喜看了一眼镜子,笑着道:“主子就是不上妆,也是春喜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这么显年轻。”
寤生失笑,看着施了淡妆的自己眸中又闪过一丝无奈,脸上的笑意便也跟着黯淡了:“老了……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见春喜为自己梳好了发,便撑着妆台站起来,两个丫头忙扶她去桌边坐了,寤生又叹了口气,“你瞧瞧,这可不是老了?”
“主子一点儿也不老,就是最近瘦得厉害……”春巧咬咬唇,眼圈儿却红了。
寤生看了一眼自己纤细的手,点点头:“是啊,女人到了我这个年龄,可不能太瘦,太瘦就显丑了……去吧,传早膳上来,”她对着春巧道,“跟膳房的人说加一碗羊乳……以后每天早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