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他们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淹没了。人潮涌动,那股狂热劲儿传遍了整个球场。球迷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仿佛个个都变成了祖辈和父辈,拿出了英国人和德国佬在索姆河、凡尔登、维米岭'52'和其他几场浴血奋战中狭路相逢的那股子狠劲儿。贵宾包厢里坐着大腹便便的足球相关部门的官员,到处扔着喝了一半的饮料和杂志,上面登着哪位球员又拉伤了韧带,甚至还有更胡说八道的“化妆间秘闻”。这些全都不对首相的胃口,他坐在位子上缩成一团,好像完全躲进了大衣里面,而斯坦普尔坐在厄克特的后面一排,他站起来俯身看了看,发现上司竟然偷偷带了个边长不足三英寸'53'的迷你电视来,他在看晚间新闻呢。
“这女人年纪太大,不适合穿比基尼了,如果您问我意见的话。”斯坦普尔戏谑地说。
液晶屏上显示的是一张狗仔队拍的照片,用长焦镜头拍的,比较模糊,有种加勒比风情,但大家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夏洛特王妃在一个人迹罕至的私人沙滩上纵情狂欢。热带地区的色彩真实引人入胜。
“你对我们的王室可真不公平,蒂姆。她做的事没什么不妥当的啊。毕竟,一个王妃,和一个肤色晒得特别漂亮的同伴一起出现在海滩上,这又不是犯罪。就算他比她年轻很多,身材也要好很多。上周她还被拍到在格斯塔德滑雪,这也没什么关系啊。你完全不懂我们的王室工作是多么努力。我真是反感英国人这种嫉妒,难道就因为我们在一月的大冷天坐在这儿冻得蛋都碎了,全国又面临着经济萧条,我们就应该批评那些碰巧比我们更幸运的人吗?”
“恐怕别人不会有您这么高尚吧。”
厄克特用车上带下来的毛毯更紧地裹住了膝盖,从一个热水壶里倒出加了很多威士忌的热咖啡,一饮而尽,身上稍微暖和了些。当他和萨利激情对战的时候,他可以假装还是个年轻人,但这酷寒的冬夜啊,真是毫不留情地剥去了他的所有伪装。他呼出的气全变成了浓重的白雾:“恐怕你是对的,蒂姆。还会有很多很多耸人听闻的报道的。她去年度了多少次假,多少个夜晚是自己抛下王子过的,她最后一次见孩子们是什么时候,诸如此类的。这么一张无伤大雅的度假照片,黄色小报会揪着做多少文章啊。”
“好吧,弗朗西斯。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
厄克特转过身,好让斯坦普尔在体育场嘈杂的人声中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话,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我一直在想,王室专款的协议马上就要到期了,我们要开始协商王室接下来十年的吃穿用度了。宫里说未来几年一定会过度通货膨胀,所以给了个很高的数字预算。当然这绝对是可以谈的,可以讨价还价的,他们只是要确保我们不吝啬、不刻薄。不过,现在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压榨他们也是易如反掌,让他们和全国人民一起分担重担。”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笑了,“但我觉得这么做就太鼠目寸光了,你怎么看?”
“你就全跟我说了吧,弗朗西斯。把你的花花肠子、旁门左道全告诉我,因为你比我超前太多了,我可跟不上。”
“我就当你在夸我。听好了,学着点儿。”厄克特很享受这种感觉,斯坦普尔也算是弄权高手了,但唐宁街十号没有他的位置,他不知道从那里的窗户望出去是怎样一番壮观景象,感受不到厄克特心中的那种政治全景。另外,他也没有萨利。“媒体一直提到说我们正在走向宪法高度上的……竞争,呃,就是,国王和首相之间的。在这场竞争中,国王好像尽得人心。要是我在王室专款上压榨他,那绝对是千夫所指,说我恼羞成怒,一毛不拔。所以,我反其道而行之,大方慷慨,就会落个公正负责的名声。”
“这是您一直以来的为人啊。”党主席轻轻讽刺一句。
“遗憾的是,媒体和公众都把王室专款看得过分简单化,认为不过就是王室的工资,就是所劳所得的事情。所以,王室今年工资大涨,他们的方式是什么呢?去滑雪,去海滩,我们就在这里挨饿受冻。媒体怕不会青睐这样一个家庭吧,就连那些很负责任的编辑,比如我们的好友布莱恩福德…琼斯也会误解我们伟大的王室吧。”
“我会逼他这么做的!”斯坦普尔大喊道,声音差点儿盖过正介绍球员的扩音设备。
“看上去政府慷慨,而王室根本不珍惜,仗着这份儿慷慨在那儿挥霍浪费呢。恐怕这就是国王而不是首相的难题了吧。我什么也不能做,希望他别太烦哦。”
球场上灯光闪耀,两队各自列阵站好,裁判进入备战状态,出战前的官方照片也都拍了,整个体育场人声喧哗,六万球迷激情满怀。突然间,各种刺耳的号叫都平息下来。
“上帝保佑国王,蒂姆!”
国歌奏响,厄克特和斯坦普尔同人群一起站起来。他身上暖和些了,在人群敷衍了事的合唱中,他仿佛听到了城堡倒塌的声音。
国王的书桌乱得一团糟,各种各样的书籍和议会纪实录堆在边上摇摇欲坠,乱翻翻的纸张像野草一样伸出来,标记出未来需要参考的文段。电话早就像潜水艇一样被淹没在打印纸的海洋中,纸上的内容包罗万象,如兰开斯特公爵领地的财物状况审查啦等。纸的海洋上有个漂泊无依的空盘子,之前里面装的是他简单朴素的午餐:一个全麦面包和一份烟熏三文鱼。唯一免于被埋没的是放在银底座上的照片,看上去就像风暴肆虐的海上被遗弃的孤岛,不过照片里孩子们的笑脸格外灿烂。但国王无心去看照片,他在读王室专款的报告,眉毛像往常一样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有点儿令人吃惊啊,是不是,戴维?”
“说实话真是大吃一惊。我的感觉就像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很出乎意料,真是没想到。”
“会不会是个和平的信号?宫里和唐宁街的矛盾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也许这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说呢,戴维?
“有可能。”米克罗夫回答。
“当然是很大方的。”
“真看不出来他是这么大方的人。”
乱糟糟的书桌那头抛过来一个责备的眼神。国王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总是自诩为开拓者和培养者,善于发掘别人的闪光点,看到每个人的好处。不过,米克罗夫却认为这是国王最让人生气的性格之一。国王自己呢,也不置可否。
“这样一来,我们也可以表现得大方点儿了。”国王从椅子里站起来,来到窗边,一边看着花园的风景,一边慢慢地转动着他的印章戒指。兴建中的王家花园已经渐渐成形了,样子十分独特。他用想象力把那些空隙填满,在自己眼前形成一片欣欣向荣的美景,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戴维,我们从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和其他地方财产和收益带来的私人收入是不交税的,我一直都觉得不合理,甚至都有点让人脸红。我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人,但一分钱税都不交。没有资本收益税,没有遗产税,什么税负都没有,而且我还能拿到几百万的王室专款,今年还涨了不少。”他转过身拍拍手,“我们应该融入到所有人当中了。为了这么慷慨的王室专款新方案,我们其他的收入都应该交税了。”
“您是说象征性地交点钱?”
“不,不是做姿态。按照现行税率的全额来计算。”
“但是没必要啊。”米克罗夫抗议道,“并没有人给您施加什么压力,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争议。一旦您同意交税了,那就回不了头了。您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需要承担这份责任。不管政府怎么换,不管税收多么高,都得交啊。”
“我又没想回头!”国王的声音很严厉,脸都涨红了,“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我详细看了看公爵领地的财务状况。天哪,那些财产足够半个王室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