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土老帽那样地数落他,连甜辣椒都不知道,你白白活在这个地界了,你和山里野人有什么不一样
平南猛地灌下一碗水,用手背一擦嘴,又在裤边揩手,打个水嗝,说:倒是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亲眼看见甜辣椒本人,据人说啊,她平时出门要戴面纱,因为皮肤太细洁了,被风一吹,要刮出细细的口子来呢。
蒋嫂子说:连我都晓得,甜辣椒一条嗓子呱啦松脆的,但是讲起话来又是糯嘚嘚的吴音,所以是又辣又甜,得了个甜辣椒的名字。在拍那本电影之前,她就是个顶有名的闺门旦了,戏迷可以从这里排到四牌楼。现在拍了电影,更加要命,别说出门了,她家里窗帘也不好拉开一下子的,一拉开,哗啦啦,下面站了总有几万个人,统统喊她名字!
那土老帽撇撇嘴:夸大了,哪来几万人?
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你看那金萍,平时自诩美人的,之前被我撞见她竟也偷偷把甜辣椒的画报藏在枕头下面,不也迷甜辣椒迷得要死?
平时都是看画报的,画出来的跟真人总是不一样的,电影么,我们这种人哪里能有份去看?人人都说甜辣椒标致、甜辣椒销魂,现在这甜辣椒竟要入了门!我能不激动吗?赶忙了跑回来!
但是要真有其事,倒是外面比我们先知道,哪有这种道理?那土老帽频频质疑。
你懂什么?府里做规矩,主子的事情好被你瞎传啊?但外面的人,那么多张嘴,谁又能管得住,但凡一个知道,全天下都知道了,所以么,男人往外跑,还是有往外跑的道理。
蒋嫂子四顾,小声说:怕也是不想叫少爷伤心!
说到那位冷僻的少爷,众人不禁陷入一阵沉默里,而这沉默竟冲淡了对将军喜事的探求,竟意兴阑珊了。而这时,将军公馆外停好一辆汽车,一位年轻的军官下得车来,整了整仪容,打开了车门,这将军公馆的主人吴将军,款款下车,行入府邸之中,那年轻军官跟在其后。
一直到了花园里,吴将军才想起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回头道:你去吧,不必跟来。
是。年轻军官毕恭毕敬地立定,微微低头,直至吴将军走出视线了,才转身朝外。
张副官,等等。突然一个身影从花园一旁闪出,似是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那人身着精致华美的晨袍,一头微蜷的栗色头发,身量同那年轻人一般高。
哦,脉生少爷,您早上好。年轻的张副官与这公馆里的一切都还不很熟悉,更别提是吴将军的独子吴脉生了,他不知对方来意,但也不急躁,只是静立听候。
吴脉生却又问不出口了,他紧了紧晨袍,像是冷。他突然笑了笑,笑声短促,并不能感到这笑声里有什么喜意。你见过她了?吴脉生问。
张副官愣了愣,迟疑道:您说的是
吴脉生一股烦躁,又将那晨袍扯开了,他瞧了瞧西侧的一栋白矮楼,那是吴将军处理公务的地方,又收回视线,说:我都听说了。爸爸要要娶
张副官了然,颔首说:哦,那一位甜辣椒小姐,我还未曾见过。
吴脉生有些尴尬,爸爸身边的人说话贯会察言观色,若换了别人,铁定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甜辣椒这三个字,这个张副官到底还嫩,他大概不比自己大几岁,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吴脉生知道,这是爸爸的老友托孤,横空出世的一位新副官,刚刚留洋回来,才跟着爸爸没多少日子,爸爸估计也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不好好待他的话,外头的人就要说他吴将军负义。
那是真的咯?吴脉生说,我听到的小道消息,竟是真的。
张副官这时才隐隐觉得说漏了些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似的。
吴脉生来回走了两步,说:我只恨姐姐们出嫁太早,这家里,这家里,以后他又到张副官跟前,那你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张副官不动如钟:脉生少爷,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或许,您可以直接问问将军。
吴脉生当这张副官那他开涮,再看他神情,却是认真的,他挥了挥手,无奈道:没事了,你去吧。
张副官收了收下巴,踏着整齐的步子,出了将军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