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显恼火地跺了跺脚,冷哼了一声,扭头望向亭外。他是宫廷宿卫,虽然官职卑微,却终归还是禁军出身,心气儿也高着。孔晟被人鄙视,无疑就相当于他们被人看不起,心头自然不爽。
尤其是那名无礼嚣张的扈从,若不是不想滋事生非,引起无谓的麻烦,乌显早就亮明身份给这厮一记狠狠的耳光了。
乌解则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又呼入一口新鲜的空气,呼了一个透心凉。
孔晟哪里会在乎一个路人甲的看法和观感。哪怕此人大有来历,背景不凡,也不会在孔晟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他着急进城休息,养精蓄锐后好继续赶路,见雪停了,就起身向李轩抱了抱拳:“我等进城去了,李公子,就此别过,他日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这就是套路性的客气话、场面话,其实谁也不指望日后能再见着。
孔晟说完,就招呼着穆长风三个人牵着马匹离开向吴亭,拐上了通往润州城的官道。
身后,隐隐传来夹杂在呼啸北风声中的李轩那尖细淡漠的轻笑声:“夸夸其谈,虚有其表,所谓江南才子原来就是这个德性,真是令人失望。”
第八十六章 避雪向吴亭(5)
孔晟脚步不停,嘴角浮起一丝哂笑。这李轩言辞刻薄,盛气凌人,一望可知出身豪门,是那种典型的“二代”阔少。
纵容恶奴滋事在前,话不投机就又无礼狂悖在后,足见其人跋扈无比。跟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做朋友,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继续当成路人甲来看待。
穆长风回头扫了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站在亭边神色倨傲的李轩一眼,突然伏在孔晟耳边轻笑道:“公子,这其实是一个女扮男装的雌儿!看她言行举止,绝不是行商之人!”
孔晟笑而不语:管他是不是雌儿,也管他是不是商贾,与自己何干?
乌显在身后大笑:“孔县令,这彭城来的小厮甚是瞧不起你们江南士子哟,其实他说的也是实情。我们兄弟随钦差李公公这一路行来,眼见江南与中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无论士子、商贾还是农人,都缺少一点血性,大抵是扫了门前雪就不管天下人死活的样子。”
“不过,孔县令应当向他报明身份,我等明知河南凶险而行之,拳拳精忠报国之心,岂能容他亵渎污蔑?”
乌解为人沉默寡言,虽然他心里颇为赞同大兄的话,却没有像乌解那样溢于言表。
孔晟翻身上马,笑了笑:“乌老大,不管别人如何,反正我孔某此刻正在奔赴国难,赶往睢阳。至于血性不血性的,其实都是挂在嘴头上的废话,正过来、反过来都是各自的理儿。倒是两位是禁军副尉,如今随我入河南,一路上危险重重,若是反悔,大可原路返回江宁。”
乌显撇了撇嘴:“某家兄弟受钦差之命护卫你去睢阳,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且休要拿话挤兑某家,某家既然答应伴你赴任,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哦,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赶路。”
孔晟一夹马腹,挥舞着手里的马鞭,追风踩着积雪慢吞吞向润州城而去。穆长风迎风吹了一记口哨,猛然一拍马首,大叫道:“乌显乌解,你二人莫要在身后唧唧歪歪,赶路要紧!”
向吴亭中,那粗狂家仆狂妄的神色一扫而空,他毕恭毕敬地向华服少年李轩躬身拜了下去:“公子,我们也回城去吧。”
李轩依旧望着孔晟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凝声道:“李安,战前军情紧急,我们奉命来江南贩运粮草,若是粮草筹集妥当,明日或者后日也该启程返回彭城了!”
“回公子的话,这几日,某家派人在润州、扬州、江宁三地秘密收购粮草,已购得米一万斛。”李安小声回答。
李轩柳眉紧蹙:“只一万斛?彭城守军五万,民十余万,些许粮米,只怕是杯水车薪啊!”
李安忿忿然:“公子,这三州粮商囤积居奇竞相抬高粮价,斗米竟然售价近800文,我等筹集的钱款有限,只能勉强购一万斛米——这笔钱款就已经是王爷散尽家财尽力而为了,再多,实在是拿不出来。”
“公子,其实王爷应该诏令江南淮南数州官衙,筹集粮米支援江北大军抗贼,这江南是粮米富庶之地,多了不说,十几万斛米还是能筹措出的!这些江南人坐看江北抗贼而无动于衷,真是可恶可恨!”
李轩幽幽一叹:“李安,你这话休要再提。要从江南淮南一线调集粮草,非得朝廷下诏不可,这哪里是我们能办到的事?这江南一线没有遭受战火袭击,安定富庶,粮草充足,兵强马壮,若是江南兵马能北上勤王,恐怕江北的局面就会顷刻间逆转。”
“但朝廷远在灵武,新皇仓促登基称帝,天下大乱,皇权式微,这江南偏安一隅已非一日,地方官将存的是保全实力的心思,就算是皇帝陛下下诏,我看也未必能好使……”李轩嘴角一挑,“河南抗贼,暂时指望不上朝廷,我辈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了,我们且回城,明日押运粮车,走寿州这条道返回彭城,彭城自会派兵接应我们的粮队。在这江南淮南交界处还好说,可过了寿州就是盗匪横行,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趟粮米可是彭城大军的救命粮,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李轩挥了挥手,身形一掠,就掠下亭去,掀开满是积雪的马车帘幕,一头钻了进去。那侍女也赶紧一溜烟小跑下来,抱着各种器皿物件,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马车。
李安长出了一口气,大步走下去,抖了抖车马辕上的雪痕,牵着马车,就走上了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