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尉迟满脸的郁郁,面色阴沉,忽而一甩衣袖,“走就走!”
说罢大踏步而行。
青娘早扑到掷杯身前,解了自己的披风替掷杯围上,此刻掷杯方发觉自己全身湿透,衣服全贴在身上,冷风一过,冰凉刺骨。
她不禁望了大步离去的杜尉迟,“……你也冷得很吧,还跑什么跑……”
杜尉迟撇了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秦王此刻也刚好在一旁,闻言打圆场道,“好了,莫急,都去边上暖阁好好暖暖再说,这天气,当心受了凉,于身体有害。”
杜尉迟板着一张脸,任凭身上的湖水滴落在地上,“这点事算什么?”说罢扭头,竟是连秦王的好意也不领,扒拉开众人往外不停行去。
忽而人群中一人道,“这位郎君,不如往这边走,这里有可以替换衣物的地方。”
杜尉迟扭头瞧去,只见是个不熟识的英武中年,标杆一般的立在人群之外,正对着自己微微颔首。
杜尉迟不免皱了眉头,“你……你是何人?”
那人淡然笑了下,“刚才在一同说话,你未曾留意我罢了,我姓尉迟……”
杜尉迟脸色便是一变,拱手指一遍自己湿淋淋的全身,“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再会。”
尉迟将军眯了眼睛,“但愿还会再会。”
杜尉迟不再多言,扭身便走。
那边掷杯被青娘连着披风拢在风地里,迟迟不肯迈步,只觉得冷风一吹,由内至外,连骨髓都冷透了。
县主也算是个仗义的,听闻之后立刻赶了来,排开众人,命几个力大的仆妇抗了掷杯,先到偏殿去换了湿衣服,又多堆了炭盆热热的燃起来替她烤着。
热气上涌,掷杯连打了数个喷嚏,便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睁不开,过不多时,早昏睡过去。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回到童年。
那时的自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那时的自己也正是最傲气的时候。
那年秋色如画,自己刚领着孩童玩得一声臭汗,听闻阿耶回来,忙抛下众人兴冲冲去找阿耶,没料到隔窗听得阿耶叹道,“我这个女儿,可算是我的命根子,只是苦于没人照顾,养了这么副骄纵的脾气,以后可怎么好啊?”
自己当时就想推开门去,想要同阿耶问个清楚——自己有哪点不好?凭什么这样说?
然而屋内传出的另一个声音让自己止了步。
“恩公何必如此说……”
自己那时一听那声音便展了眉:哈,这小子居然也在,自己平日里那么照管他,他肯定会向阿耶说自己的好话才是。
“叫恩公就见外了不是,何况……其实我倒想听你叫一声岳丈……”
自己那时的心跳得好厉害,那样厉害,就像是今天一样……
然后便听得那冷冷的声音,“——不,掷杯性子跳脱活泼,怕是喜欢那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我不行……”
以后的话,自己好像听了,又好像未曾听到,什么叫不行?为什么不——那谦谦君子又是什么东西?
自己后来拿了这话问采娘,采娘拿扇子捂了嘴,随手指过去,“喏,那个,像不像?那便是众人眼中的文人雅士了。”
自己顺着那手指望过去,啊,真是个美人,精致如画,高冠博带,飘一般的走在云端也似……那人笑起来很温柔,没有那种神气的扎人劲——不像某些人,虽然对你是微笑的,却像是根针,一直会扎人,扎得人心疼。
自己觉得好像眼中有泪,呵呵,又怎么会是泪呢?他哪配让自己落泪,自己弯腰,随便拾起河里淌来的一具流觞。
——竟是那人的。
一旁采娘念出那诗句,“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自己攥紧了那流觞,下定决心——这才是缘分。
这才是缘分……
是自己追来的,不是别人赏赐的,不是阿耶苦心求来的!
那个人的身影在自己眼中逐渐模糊,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