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您今天为什么诚心跟我过不去?就算我无心中得罪了您,人家年爷可是初见,为什么也扯在一处?凭我这个山叉里的丫头也够得上您恭维一声美人,这不是把人家一个真英雄也损透了。”
玉娟说罢放下琵琶,径自入席看着羹尧一笑。
“陈姑娘,您真会说话,凭您这样人才,再说够不上美人。谁还够得上美人?不过我这英雄倒真是一个西贝货,应该转赠高兄才对。”
羹尧说罢也哈哈一笑,举起杯来道:“还是我来借花献佛,敬你两位各一杯罢。”
“好,好,好,今天我们谁也不要客气,就权当是两位英雄,一位美人也无妨。小弟暂充一位没有胡须的虬髯客,您两个恰好一位是李药师,一位是红拂,咱们闹个新风尘三侠还不行吗?”
高明举杯一饮而尽,向两人一照杯道:“干!”饮罢一杯越发豪情溢于眉宇。
羹尧微笑不语,又看了玉娟一眼,也把酒干了。玉娟也举起杯来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们二位在这里要串戏呢!”
说着呷了一口酒,又拿起那面琵琶,理了一理弦子,眼波向羹尧转道:“既然您两位都是英雄,待我弹一套十面埋伏,来替两位下酒。”
说着,拨动四条弦索便弹起来,起初还是轻捻慢拨,仿佛点将发令,继而声音稍促,有如人马无声衔枚疾走,渐渐金铁交鸣,两军相搏,终则恍如疾风骤雨,真如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金鼓齐鸣,令人心骇神夺,最后铁手一划,四座寂然。玉娟粉脸也不禁起了一重红晕,额上已有汗意,娇笑着掏出一条汗巾来拭了一下道:“这套琵琶弹起来委实吃力一点,您两位不要见笑。”
“你这妮子可真作怪,前两天我便请你弹这个,为什么一再不肯,推说乐器不行,今天一见年二爷又为什么不用请便把绝技施展出来,是何道理?”高明说罢不禁又看着两人一笑。
“四爷,您为什么老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您试瞧瞧看,这琵琶是不是前两天的那一面?”
玉娟说着把那面琵琶直送到高明面前来,高明一手接过不禁一沉,心知有异,再一细看,竟是精铁铸成,上面镂了一层金花。饶得中间是空的,也有二三十斤重,正在吃惊。玉娟已经俏生生的站起来,笑道:“今天既然两位英雄相遇,如果专以弹唱来下酒便俗;我还有一点薄技当筵奉献如何?”
说罢一扭娇躯,解下腰下佩的一个拳大紫佩囊,左手持囊在手一探索口,掏出一个长约三寸像剑靶也似的东西,前面却连着一团银带,倏然握右手中一抖,便成一柄二尺来的宝剑,笑说:“这是一件小玩艺,是我用精钢仿缅刀之法制成,原不值识者一笑,不过练起来,如果工夫不到家也确实非易呢,你两位多担待罢。”
说罢,便就筵前丈余隙地翩然起舞,高明不由颜色一变。羹尧只微噫了一下,再看玉娟握剑双手一拱,出手竟完全是越女剑家数,起落不离方丈以内。乍看姿势美妙已极,仿佛一个江湖卖解的绳妓,细一领会,不但剑法已臻化境,便剑锋所至的内家潜力也着实惊人。高明坐当席前隔得最近,方一闪身,离了坐头向侧面退了一步。忽然玉娟格格连声娇笑,猛然一个纵步,剑光一闪,使了一个拔草寻蛇的招式,便向高明分心刺去。高明不禁叫声啊呀,身子一侧避过剑锋,接着右脚一跺,飞身纵起,一手抓紧房顶一根椽子,双足向上一翻,蹬着屋梁,向房上一反贴,正打算纵向院中。猛见羹尧一声冷笑,隔着一张桌子,身子微耸,便像一个纸人一样,飘然落在筵前,只喝得一声:“且住!”右手一起,一个白鹤亮翅家数,一掌便向玉娟背后扫去。
玉娟一剑刺空,忽听一声吆喝,背后掌风已到,右手微缩,接着一个脱袍让位架式,避过一掌,娇喝一声,手中宝剑叶底翻花,便来撩羹尧手腕。羹尧更不怠慢,倏然右手一缩、闪身踏步,左手一并二指又向玉娟玉臂切下来,玉娟也闪身避过。一来一往,连拆十余招之后,羹尧怒喝一声,竟使出师传空手入白刃的绝技来,一个身子完全裹在剑光当中,每掌都是剑锋贴身而过,却丝毫伤他不得,不时还擒、拿、点、斫,还敬一两手。瞬息已是二十余招,玉娟猛然虚砍一剑,身子向门外一窜,娇笑道:“年二爷,果然名不虚传,我已领教过了。高四爷虽然不屑和我较量,身手也自不凡。琶琶暂存尊处,改日再为取还,咱们前途再见。”
说着身子一晃,又反纵出去丈余,猛然一个白鹤升天,纵回屋檐,便如一朵彩云一样,去得无影无踪,高明双脚一松,倏然又从屋顶落下来,把舌头一伸道:“原来这个丫头竟是这等人,如非年兄代为抵挡一阵,小弟险些当场出丑呢。”
说着又笑道:“也亏得这个丫头来了这一手,要不然,小弟从何得见年兄的绝技呢?”
羹尧不禁双眉微皱道:“高兄既与此女相识,知她来历吗?”
高明皱眉微笑道:“我也是前几天见她串店来此方才认识。因她不同常妓,也曾问过店家,只知她住在南街前面小客栈,孤身一人,并无伙伴,除此以外,便也茫然了。年兄如有兴致,我们何妨一问小二寻上门去如何?”
羹尧道:“既然如此,便寻上门去也未必见得着,适才她曾有前途再见之语,而且琵琶还留在此处,势必取回,我们倒不如放大方些,反正此事未完,等她寻来再说,免得令一女子笑我们小家气,高兄以为如何?”
高明点头道:“如此也好。”
说着两人又把所遗琵琶详细看过,不但完全用精钢铸成,而且也较昔通琵琶的型式略长而狭,似乎可以当兵器使用。两人不由都猜不着,此女究竟是何等人物。但从这个小小的惊险场面之后,高明和羹尧转成一见如故的好友。第二天羹尧因替那马治伤,未能成行。马天雄果然一早便来,替那马将所配伤药上好,正欲告辞南下,正好高明走来,问起情形笑道:“马兄如此纯孝,令人钦佩之至,不过我有点鄙见能信得过吗?”
天雄恭立道:“高爷既是年爷朋友,在下还有什么信不过?有话请说便了。”
高明道:“马兄既如此说,请恕我直言,此去川边,计程万里,马兄为了令尊,不辞长途跋涉,固然纯孝格天,自有神灵呵护。可是万一又如到辽东一样,有了变动,岂非又徒劳往返?而且据我所知,川边夷汉杂处,乱象丛生,马兄即使不避艰险,是否能到配所,也还难说。以我鄙见,莫如暂随年兄和我同往京师,先在刑部设法查一查,如果令尊确实已到打箭炉,我们雍王爷向来最重忠臣孝子,只须由府内差人向刑部关说一声,行文提部复讯,用加紧文书驿递出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便可见面。不然万一有了变故,也好再想别法,不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么?”
羹尧点头道:“这样做法,当然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不过高兄在刑部里,确有把握吗?”
高明仰天大笑道:“哈哈,年兄,你太小看我了,慢说是只这点小事,就再重一点,大一点,只要不是造反叛逆,小弟总还可以设法。”
羹尧不由一怔,马天雄已跪下去道:“高爷如真能如此成全,只要我马天雄能有一口气在,决万死不辞以报大德。”
“马兄赶快起来,这是朋友份内之事,何必如此?”
高明笑着,一把忙将马天雄扶起,重又将两人邀入己室设筵款待,又谈起那陈玉娟的事,天雄似欲有言,又复沉吟。
羹尧笑道:“马兄知道此女来历吗?”
马天雄道:“来历我倒略知一二,不过她却实在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只不知如何对您两位会如此看重?”
说着看着那壁上悬的铁琵琶,又看着高年两人。
高明把头一偏道:“马兄不必有什么顾忌,但说无妨,我与年兄对于此女决无诛求之意,只不过爱惜她一身工夫,即使她是侠盗之流,也不过设法勉其改邪归正,免罹法网而已。”
天雄道:“她虽在这一带,不时串店,活像一个流娟绳妓,实在并不姓陈,也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父亲和三个哥哥,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就本人也薄有声名,只不知道如何会这样游戏起来,倒真有点令人莫测,所以我才这样说。”
“那么,她到底姓什么呢?”
羹尧不由把头一侧出神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