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心直是一凛,对沈熙昊的憎恶则更是增了几分,此等君主,竟昏庸谬误至此,不论其好色奢靡,且以其政见策略所言,平俗荒诞,心智混沌,国势之衰竭微颤,由此可见。
丁零顽固好战,即便此次落于下风,亦不会退却,以詹葛性情而析,下一轮回的攻势定会加增。
陈明峻聪慧稳健,一直为陈沅江的有力助手,其伴随陈沅江左右,不仅可为陈沅江分解忧患,而且亦深深知晓陈沅江的病疾并便于细细照料,然而,沈熙昊却在此紧要关头召其回京,着实不智也——陈沅江的安危状况似是更为艰险了。
我眩惑不安地看了看陆文航那晴朗桀骜的脸颜,只见他正定定地凝视着我,似是明白了我的忧虑惶然,稍时,他的眼眸渐渐变得黝黑难测,光如星芒,声音却清爽飘来,犹如荷叶上氤氲的珠露,“事实上,状况并非如此糟糕。”
顿了顿,他邪魅一笑,“其实你无需担忧陈将军的安慰,明峻归京的旨意是与兵部侍郎韩子湛韩大人亲携精兵二万前赴辛郡力援陈将军的圣谕并时颁布的。说起韩大人,我甚为赞誉和钦佩,其风仪品貌兮绝世无双,其政见军策兮精辟扼腕,当是位令人心折的人物!”
言毕,他看着我柔转一笑,“而我…亦会奔赴辛郡,故,此番拜偈别无他意,只为,和你言别。”
我愕然,“却是为何?”
他看着我,脸色濯朗,“明峻之托。”
似乎有不明的东西在心中怦然坍塌,霎时,有濛濛的雾气涌上眼圈,陆文航的身影亦开始幻化不晰,“陈将军的旧疾,果然…是复发了吗?”
只见他的神色已成凝重,氤氲着道不尽的怜惜幽深,良久,才几不可微地颔首证实。
我蓦然绝望,思绪亦开始紊乱动荡,整个人惶惶若失,继而蹙紧眉头艰涩地询道,“那他的病况可…正是凶险?”
闻言,他复将视线凝睇于我,神色复杂难懂,之后竟起身向窗前缓缓踱去,移走数步却忽而转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迟疑而又决绝,“茗漪,你何苦忧虑自困,有我在,陈将军必会安然无恙,可奈何,你对我却总存戒备冷漠之心!”
我生生地一滞,转而有飘浮不定的酸楚之感开始翻涌叠移——他的语气中虽满纳责怨沉重,然再细细体味,其中那浓切的爱恨情愫却如此真实,偏偏其语调又是那样地低沉温和。
定了定思绪,我将他言语中那随意道出的其则并不妥贴的“茗漪”之称呼压下,终于,我问出心中长久徘徊的疑惑,“是否…因念贵妃入宫之事你才频频流连于烟花之地?”
他似是一怔,瞬即嘴角却溢出灿烂耀目的笑意来,目光炯炯,如释重负,“茗漪,你怎会有如此的想法?我早已言过,对念娉我只存兄妹之情,我可以护她疼她宠她,却唯独不会爱她念她恋她。”
他复又邪魅了然一笑,嗓调轻松爽朗,之后则别有深意地斜睨向我,声音轻柔,“我之情之念之思唯…给予一人。至于飘香阁的芯瑗,其情由事实若何,我定会细细禀之于你,然却并非此时,茗漪,你可信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容色虽平和无澜,心中却有柔软的绢絮在一丝一丝地蔓延滑抚——陆文航虽是桀骜,但其严肃泰然之时便会与一贯的不羁判若两人,其虔诚,其无辜,其恳盼,于谁面对都无能拒绝,其神情便如此刻这般漫辽模糊,诚挚逼人,终是难以应答,我只得低垂眉目,品茶作掩。
茶水的清透再次泛滥开来,却不复甫才的苦涩留痕,我心绪宁和,不禁抬首看向窗外——娉折湖畔的红梅正鲜艳夺目,花香徐徐,雪晴了,日光暖煦,春日的脚步仿佛就在近邻。
然而我却不知,正是因为我再次的沉默与逃避,陆文航那稍稍舒展的眉眼又渐渐肃穆模糊起来,凝重成结,冰寒悲苦。
作者有话要说:
☆、执手相看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蓝色锦缎雕饰的敞蓬马车缓缓停靠在湘愿的后门,衬扶着秦磊的手臂踩墩下车,抬首仰看紧闭关阖的青竹槛门,我的心中则是一片苍茫,雅卿、陆文航的话语确实引起了我的重视,更激发了我心中纠结深藏的矛盾和私心。
于“秦月山庄”那个自由如画的无忧天地中长就,再加上近一载于陈府的心酸、闷结及幽闭,自幼对朝政官府莫名生就的蔑视和厌恶之感则尤为激增滋长,所以此番前来,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由韩子湛亲言的确切答——
他是否真的入仕,是否真的要为沈熙昊效力,是否真的远离淡漠了我心中那方百合花琼然盛放的幽幽净土?
不解和疑惑冥冥驱使着我前来探查和挖掘——我,不希冀韩子湛入仕!
随着青竹槛门“吱呀” 的开启声,韩奎那张质朴的笑脸便蓦然映入眼帘,他敛衽作揖,“秦姑娘,你来了。”
因心中尚系疑惑,我心神散遥,便心不在焉地直携主旨,匆匆询道,“韩公子现下可在‘兰坊’?”
闻言,韩奎恭敬答道,“禀姑娘,韩公子现正在后院大堂内会见客人,并不在‘兰坊’。”
我神情一凝,心神则更为黯然。
这时,韩奎的声音则又接续响起,嗓音恭和却又极尽安慰,“秦姑娘安好,韩公子曾交代过小的,姑娘此后再来湘愿定是舍正门而走后门,以图‘幽辟偏静’,刚才叩门声响起之时小的还正猜想疑惑呢,却不成想果然是姑娘你。”
他神情愉悦,语音逐渐轻快洒爽,侃侃而谈,“秦姑娘,其实韩公子还交代过小的,旦凡姑娘再来湘愿,就让小的立迎姑娘于‘兰坊’静候,而韩公子则会速速赶来。姑娘,这边请!”
我心情稍霁,始有丝丝润泽芳华轻抚艰涩,便不禁淡淡莞尔,“既然韩公子正在会友商事,暂还毋须前往‘兰坊’候等,我先在湘愿后院走走便好,可否妥当?”
缓步漫走在湘愿后院那萧索寂静的卵石幽径上,细碎卵石的凸凹浅槽起伏不断地硌向靴底,生硬颠簸,微微刺痛,我不禁顿步抬头,举目望去,湘愿的后院布设清雅,高华清郁——假山痩石,绿水微皱,扶柳林植,深幽处凭然咋现一飞舫重檐的回折长廊,瞬刻为后院布置立增了许多端然的巧转情趣,这样的婉约景致确实让我心生恬怡,韩子湛的天人之颜亦随之渐渐浮现于脑际,暖意不禁堆上心头。
恰时,一短布粗衫侍从手执茶盘从远而近,脚步橐橐,我蓦地恍然,心猛生戏谑,于是便急步走向这短衫侍从,近身后顿然停立并柔声询道,“请问,茶水可是送往后院的大堂?”
只见这短衫侍从惊愕不定地看着我,神情呆滞木然,我不禁失笑,此由,我当然了解他何故使然。
韩子湛曾在梅丛中于我言讲,“你容色妍华,命际使然,若心境宽之,平俗一切皆会淡然平和,如此,面纱之物确为繁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