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神思慧敏,悉心经营,仅用五载的时光,便已使‘涵漪’的名号响彻天阙南北,呈现独领垄断的局面,以致于其他茶商的生存和经营举步维艰。在商言商,利益为首,似我等一介庸俗之茶商,怎能够坐视涵漪逐步地独霸天阙的茶市,赢尽万千之利润,而不去关心并计较自己的生计和未来?”
言及于此,他顿了顿,似是自嘲一笑,继而接续道:“当涵漪的生意逐渐壮大之后,在下感到危机重重,曾一再地遣人去浚县调查,但是涵漪的东家总是居所无定,而且替身奇多,面貌及声音竟无有一日相同重复,因此,几次三番的调查下来,在下遣去的线人都没有一丝的头绪,以致于几乎五载的时光竟收获甚微,但是直到一月之前,秦姑娘你不再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到京畿宛城。”
我容色渐平,了然于心,他着实并未撒谎——
的确,自韩子湛有了音讯之后,自我下定决心来到宛城寻求韩子湛的回应之后,为了能让韩子湛尽早地找到我并认出我,我早已吩咐蕊欣不必再觅寻不同的替身造成识别混乱,来隐藏我们的行踪,也不必再将涵漪的经营和操持程序神秘化。
然而,即便如此,要是还有人能在短短的一月时光里,清楚地了然我真实的身份,这还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和思量。
可是,眼前的尹框却做到了,在如此短暂的时日内,竟然将我的来龙去脉如此地深透明晰,这确实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其显赫的身份、其背后的身家以及强大的信息网络途径由此可见一斑!
尹框此人,不可小觑!
突然念及一事,我遂问道:“那么,尹公子去尞城做甚?难道…彼时便已明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秦姑娘宛然多虑了,在下当时只是路过尞城,那时还尚不知晓你的女子身份。”
我心头的疑云未消:“巧合未免过多,无怪乎令我疑心于你!?既然尹公子担心自己的茶号受挫,利益受损,为何不及时地采取有利的应对措施,反而还要花费如此诸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调查于我?刻下,公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那么接下来,你又会有如何的打算呢?”
“曾有古训言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姑娘乃聪敏之人,应该不难理解在下的举止。”
我一怔,转而恍然大悟——
此人竟能运用兵法规章,虑及长远,可见其心思之周全深邃,真可谓一不凡之人矣!
长吁口气,我不禁由衷地赞叹道:“竟是如此!事无繁简,物不巨小,尹公子皆能深思远虑,亲身亲历,真可谓让人…钦佩之至!”
☆、重阳之约
纵然晓知自己有偏爱百合花的嗜好,其情其爱,自以为他人皆无能赶及,然而,那位莫名出现的贵公子尹框,其对菊花的偏爱程度却让我顿生了一种自叹弗如之感。
最初见他之时,通过他所着衣衫的亳菊纹饰和缭缭菊香,我就从心底隐约地判断到他应该是比较偏爱于菊花的,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菊花的偏嗜居然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于眼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观与存在。
我甚喜双头百合花,但是在喜爱之余,却并不排斥其他的美丽事物,如青竹、红梅、枫叶、雨荷、白雪、浮云……同样亦为我所爱、所惜、所念,亦可以如此概论,凡是美丽的景致,凡是婉约的物什,我都会由衷地热爱欢喜,沉醉徜徉,流连忘返……
正是因为百合花更能引起我的遐思感怀,所以,当那些秀雅怡情的景物与百合花相较之时,我则是比较偏爱于百合花的——尽管百合花品种寥落,花色单调,生命脆弱。
然而,尹框却并非如此,正如他之所言,他独爱菊,而其所言的“独爱”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独爱”——偏执唯一,心心念念,痴迷成狂!
虽然只见过他才不过两三面,还尚不了解他的品性与身份如何,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对菊花的独恋之情,因为他恋菊的细节丝毫都不加掩饰地展示在了他所穿就的衣服上——
明汝山上,其所穿就的墨色纹锦,整个衣衫内皆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融合交汇,宛然勾勒出了一幅次第逼真的金色亳菊图案,竞相开放,活灵活现。
陶然亭内,他一袭素洁无华的白衣,乍视之下,其衣衫上似乎并无特别的纹饰,但若迎着夜光烛火仔细观之,其实就可以发现此白衫的袖襟处俱都细腻地绣黹着一种名为“太白积雪”的菊花纹理,绣工精美,手法隐略。
从服饰的纹理、特制的熏香、再到他所居住着的其内植种着浩荡无计且菊种极为珍稀的“浩菊山庄”,他对菊花的嗜爱之心简直无与伦比,可谓根本无人堪与其相较!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着一个让人委实难以接纳的奇特习惯——那就是他在偏执于菊花的同时,还会不自觉地把他自己对菊花的嗜好潜移默化地加注在他人的身上,让他人亦真心地接纳菊花,并以此作为改变基准,逐渐地变他的嗜好成为自己的嗜好。
故而,当我紧拈着他特地送来的“赏菊请帖”,复凝睇着面前这数十盆以“请帖”为名而赠送而来的品种皆不相同的菊花盆栽之时,我的心绪几近濒临崩溃,内里的激荡之情亦无能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
因为他唯独偏爱于菊,所以,凡是菊花都能引起他的温柔相待,相应地,他亦尤为珍惜菊花的枝叶茎蔓,以株株的盆栽而非离根的花苞来赠予他人,寓意则极为明显,那就是他希望接收者亦似他般同样地顾惜并珍爱他所挚之物,更似他般时刻都维护菊花那曼妙的身姿与活力。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打开请帖,看着上面含义浅显的诗文字句,再抚摸着请帖边沿绘制着的枝理错落的十祥锦塔菊纹饰,我的心中不禁升腾起郁浓不断的懊恼之情——
彼夜,他以“尞城让房”的谢礼相迫,邀我务必于重阳之日到临他的“浩菊山庄”去赏菊品花,虽然起初我对他的精细计较有诸多的不满,但是最终,我已然爽快地应诺于他当日必定会如期到至。
然而,他显然是不信任于我,因为生生地怕我失约于他,所以,才特地遣人送来赏菊请帖与菊花盆栽,着意地提醒我即将到来的重阳之约,如此明显刻意的小人心思,几乎让我长期树立的信诺形象于顷刻间毁于一旦,其颠覆效果至斯,教我如何不愤慨,教我如何不别扭,又教我如何不生气?
我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咬了咬唇,心中则一直忿忿难平,这时,却忽然从请帖内侧飞落出一张折叠规整的薛涛纸笺,纸笺芬芳,菊香缭缭,其上的字迹潇洒飘然,自成一体:“重阳之约,我自然信任于你,只是浩菊山庄的门禁森严,守卫奇多,若无凭证牌符,根本无能进入,因此才特意送至‘赏菊请帖’,以作你的通行之用。”
见状,我一讪,方才明晓自己原来错怪了他,于是,便不由得羞赧惭愧起来,同时心中亦嘀咕了一番,算上今次,自己已然是第二次误解于他。
念及于此,遂自嘲一笑,那夜于陶然亭候等韩子湛赴约的不快场景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