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乔喝了不少酒,浓郁的酒香直扑玉术鼻尖,可是,他却醉得清醒。他盯着玉术脸上那层粗黑的皮,虽然很想伸手揭下,看看那皮的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但始终没有动手。那双眼暗淡无光,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黄家乔最先开口打破这良久的沉默,“你的眼睛怎么样了?”这是自上次离别后,他对玉术说的第一句话。其实,他更想问,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玉术摇头,“看不见东西,不过也渐渐习惯了。”白天与黑夜在她眼里,早已没有区别,只是,以后会看不见某些人而已,心里的酸味像是一群蚂蚁在心间上爬行,撕咬。
“你从哪儿来?”
玉术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停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应答:“一个小山坳里。”
黄家乔的心思似乎又已不在这里了,他对着不远处围着火堆的人喊了声:“把落落带过来。”落落正是那女子的闺名,这几日,黄家乔似乎一直与她形影不离。众人听到他又要找落落了,都吹着口哨开始拍手起哄,笑着将落落推了过去,大家高声叫着:“来一个,来一个……”玉术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最后他亲了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所有的热闹都远离着她。
之后的时间里,他依旧很少搭理玉术,她静得清闲,每日用黄色粉末敷眼的次数多了起来。只有旁人不解,为何少爷总会怀里搂着落落,眼睛却总在张望着那个丑丫头。他们的目光向来只停在落落身上,一个那么丑的姑娘,谁会愿意去看?
这是个容易起风的季节,他们却仍未离开大漠。当西风起的时候,所有人慌作一团,沙漠中最怕的就是大风。其中一个老者迅速下了骆驼,“所有人快点下来!用驼绳系在腰上,将骆驼都绑在一起,快!”
少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经验不足,恐慌得很,立刻自己跳下骆驼,却将玉术留在了骆驼之上。风很快卷着铺天的黄沙呼啸着滚滚而来,煞是凶猛。所有骆驼都受惊了,躁动不安,欲作奔跑状,蹄子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玉术被骆驼弄得摇摇晃晃,死死拽住绳子,随时都会跌下来。
黄家乔高吼一声,迅速放开怀里的落落,将她重重推到另一人怀中,自己却顶着风向腾空跃起,接住被抛向半空中即将跌落的玉术,落回地上。黄沙弥漫,他闭着眼睛伸手拉过骆驼的绳子,将它绑在玉术腰上,以骆驼的重量支撑着玉术不被大风卷走。自己的手臂牢牢捆住玉术,努力说出一句:“快些把眼睛闭上!”风向着玉术的方向刮来,黄家乔背着风,将她按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背帮她挡住所有风,衣服,头发都被狠狠挂起,黄沙如暴雨一般打在头上,头皮生疼得发麻。
最先的风还不到最大,一阵比一阵刮得凶猛骇人。他们随时都有被风吹走的可能。一阵阵的惊叫声越来越大,落落的,少年的,还有所有骆驼……尽管被黄家乔死命护着,瘦小的玉术贴着他,两人的身体都有即将离地的倾向。
玉术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呜咽道:“黄家乔……”像只受伤的小猫般,绝望地让人心疼。黄家乔满脸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沙,嘴唇上亦是,当他听见玉术在唤他,低下头将唇印在她的发上,额头,“没事的,相信我……有我在……”他不断重复着那句“有我在”,玉术终于哭出声,这么多日子里,哪怕再苦,她也没有哭过,除了那次面对容晟。
黄家乔将她抱得更紧,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安慰她,嘴里已经进了满口的黄沙,再难开口。他感受着玉术奔腾而下的眼泪,心里没有一丝惧怕,如果上天真的注定他们走不出这沙漠,能将她护在怀里,一起死去,也是好的。
风越来越大,两人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风的力量,唯一的希望就在那骆驼上。黄家乔腾出一只手来,拉住绳子的前端,为自己找到个支撑点,与大风做着最后的搏斗,另一只手却依旧紧紧抱着玉术。绳子很粗,表皮僵硬粗糙,长久地太过用力与不断滑缩,黄家乔的手已经磨破几层皮,被勒出血来,他咬着牙,将绳子拉得更紧。
玉术伸手环住他的腰,似乎感觉到了黄家乔身上尖锐的痛苦,她再次喊了句“黄家乔”,这次,他却没有回答。玉术也伸出和黄家乔同向的手,抚过他的指尖,停在粗绳上,两人一齐拉着它。
黄家乔终于万分艰难地喊出了那个名字:“玉术……”他的嗓子也哽咽了。
熬过最艰难地那段,肆虐的狂风终于渐渐收场。人和骆驼都受了伤,唯有玉术,伤得最轻。一直被黄家乔护在怀里,再加上她的脸上本来就覆有一层皮,玉术的脸倒是完好无缺。黄家乔小心地将她脸上黑皮撕开,一张完整白皙的小脸瞬时显现,惊住了所有人。玉术为他清理着头上的黄沙,黄家乔的花颜却还被沙子刮破几道,留下浅浅的红痕。他笑着玉术:“这次为了救你,我的脸也伤了,你可赔不起。”玉术笑了,“你的脸伤了也有那么好看,再说,你不会让我赔的。”
黄家乔用手去捏她脸颊上的肉:“啧啧,瘦了这么多,这次你是料到会有风,才提前带上面具的吧?”
玉术拍开他的手,“本来肉就不多,再捏就没了。”
“我把它们全都养回来。”黄家乔再重重捏上一把,疼得她嗷嗷直叫才放开。
“乔乔……你真好。”
两人还在打闹中,那位老者稳步走过来,站在黄家乔的身后,拱手作揖道:“公子,您这头发下……”之后便是一阵沉默,玉术心慌,忙问:“黄家乔,你头发怎么了?”她的眼睛看不到,只能伸手去摸,指尖却在半空中被对方握住。
“只是破了点皮,无大碍。”头皮被黄沙磨破,隐隐的血渍渗出,并无太大剧痛,只是伴有些微的针刺之感。老者捋捋白须,无奈地摇头,“少爷,此行我们未备有伤药,受伤者多,咱们还是早些启程,尽早离开沙漠吧。”真正受伤最重的,只是他家少爷,风沙来袭时,其他人都会躲在骆驼之后或者取物遮挡,唯有他家傻少爷直接背风,做了人家的挡箭牌。当初他们还不理解为何少爷会如此珍视这个丑陋女子,危机关头连自己的安危都可以毫不犹豫割舍掉,如今得见这女子真颜,只能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想间接提醒少爷趁早上药,又知会令那女子担心,少爷定是不从。
这下,玉术自然地回归到黄家乔怀中,之前的落落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少年的骆驼上。黄家乔坐在玉术身后,将她紧紧搂着,整个腰圈细的不成话了。骆驼行走时起起伏伏,驼上的人儿一摇一摆,好不自在。
玉术有些累了,将头靠在黄家乔胸前,偶尔渴了,一句话便有清水送到嘴边。黄家乔的手抚在她的黑发上,“玉术,告诉我,是谁将你伤成这样。”语气虽然柔和,眼眸里泛着的是无尽的冷意,往日的魅惑不复存在。
玉术不太愿意让他人知道自己的那些经历,说出来只会重新折磨自己一次,更会伤到他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黄家乔,你是怎么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