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浅薄的话语却透着我和父亲血浓于水、割也割不断的联系。
父亲终于转过身来,坐起来看着我说:“你走吧!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从把母亲的灵柩扶回老家、从我踏进家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就暴跳如雷地喊出了这些话。此后,在举办葬礼的七天里,他每一次看到我都这样说。一次是气话,两次是恨,三次,四次,五次……我想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憎恶吧!
我依然跪在地上,腿仿佛断了一样完全没有知觉了,我缓缓地说:“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今天,我给您磕三个响头。第一个响头,我祝您身体健康福寿延年;第二个响头,我谢您十八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第三个响头,成全您的心愿,不再做您的女儿,只希望您能少动怒多注意身体。爸,我谢谢您和妈妈给了我生命,请原谅我的不孝,也请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我欠您的一切,我用我的后半生好好偿还。父亲,保重!”
我以老家最隆重的大礼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声,两声,三声,把水泥地磕得砰砰作响。三个响头磕完,我的额头渗出了血,我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我伸手拂去血和泪,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体力不支再度倒了下去。
大伯再一次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大姐被我的话说得泪流不止,蹲下身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我。我深深地望了一眼父亲,见他脸上依然是一脸的寒冰如铁,我的心一下狠狠坠到了谷底。
大姐扶着我走出了父亲的房门,大伯还留在房间里,大概是想力劝一下父亲。我抬头望了一眼客厅墙上母亲的遗像,看着站在大门口面面相觑的小画和许颂,轻轻地说:“小画,以后爸爸,就麻烦你照顾你了。”
小画这些天来和父亲一样对我态度尤其恶劣,一直以来她和爸妈都亲,不像我,和爸妈都很疏离。我特别理解她心里对我的恨,作为一个姐姐,我也的确没什么能让她骄傲。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大姐扶着我跨过门槛,小画和许颂自动退让到了一边。她并没有挽留我,并没有。
我的腿锥心地疼,每走一步都仿佛要倒下。大姐于是果断地把我背了起来,刚背到背上,就忍不住哽咽着说了一句:“这才一年多,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我听得难受啊。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家,门前的每一个石墩、房屋上的每一片砖瓦、墙上的每一块方砖都将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定格,父亲不认我了,我再也不是这个家的人了。这一种孤独,寒彻骨。
“别想太多,你爸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大姐吃力地背着我,咬牙说道。
“姐,你别背了,把我放下来吧。”我挣扎着要下来。
“没事的,你这么轻,我背得动。我先被你去奶奶家,奶奶一直在家哭呢。”大姐说道。
浓浓的血缘情,只有在家乡才能感觉那样深。姐姐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奶奶家里走去,奶奶满头白发坐在老房子的门口,正拿着手绢不停地揩着眼泪。
“奶奶,我带矮矮过来了!”大姐老远就喊道。
奶奶颤颤巍巍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嘴里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
说不清的沉重,数不尽的沧桑。我和奶奶紧紧抱在了一起,明明我只离开了一年多,可在这个老人的心里,我却仿佛离开了一个世纪一般。
我忍不住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把身上仅剩下的一千块钱塞给了奶奶,奶奶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我只能跪在她面前,我说:“奶奶你收下吧,你不收下,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我没忍心告诉奶奶父亲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事实,我和大姐在奶奶家吃了一顿饱含着无数眼泪的饭。奶奶的泪,大姐的泪,我的泪,每一滴眼泪都格外地沉重。
临别在即,当我和大姐从奶奶家走出的那一刻,这个老人却像是早已洞知一切地喊出了这一辈子她说过的最煽情的一句话:“矮矮,一定要回来啊!奶奶好想你啊!”
119 我想一个人静静待着
我在一片热泪中拂袖离去,大姐拉着我去了潘家河边上新建的凉亭里,和我前前后后聊了许许多多的话。她问我这一年多都去哪儿了,问我过得好不好,问我怎么这么瘦。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觉得自己愧对大姐的关心,当我的眼睛对上大姐真挚的眼神时,我再也瞒不住了,把这一年多的情况和盘托出。而这一切,在大姐的眼里根本就是一个知音体的故事,一向理智的她根本不相信刑风会这样无所图地帮我,不余遗力地供我读书,而我,百口莫辩。
那一刹那,大姐对我失望了:“小书,我欣赏你重新再来的勇气,可是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不是你想的那样,姐。”我无力地申辩道。
大姐苦笑着说:“小书,我是成年人,我太懂成年人之间的潜规则了。我不希望你这么做,真的。”
“我没有……”当我看到大姐眼里满满的失望时,我知道我再解释也是徒劳。
也是,一个男人平白无故地把我收为妹妹,鞍前马后地为你安排好一切,一手策划你的未来,如果说这个男人对你全无半点非分之想,这个世界上很少有成年人会相信这样的童话。可是,这就是真相,只不过是没有人会相信的真相,连我最亲爱的大姐都不再信任我了。
“不管怎么样,你好自为之吧。人生所走的每一条路都要慎重,姐姐只希望你过得好。如果刑风给不了你一个完美的结局,姐姐第一个不会放过他。”大姐的话锋突然凌厉起来。她一向都是一个特别正直的人,像向日葵一样永远面对着朝阳,接受不了一点点这个世界上的黑暗。尽管,我说了那不是黑暗。
我无力再多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随后便一个人徒步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一步步向镇上走去,没有回头,也放下了那一份眷恋。
刑风不便在我家久留,送完我母亲出殡后他就走了。我独自买票坐车离开了潘家小镇,告别了潘家河和神女山。离开之前,我深情凝视着神女山的山峰,心里默默地说:“有一天,我一定会带着骄傲,重回这一片故土。”
我为我自己的这一份心劲震惊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四姐妹围绕在奶奶膝前听奶奶讲故事的时候,奶奶有一次细细端详了我们四个人的面孔,然后笑着说:“大丫头最平稳最有福,二丫头将来能当官,三丫头心比天高志气大,四丫头哟……”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起了这一个小小的片段。奶奶并不没有提小画将来的际遇会如何,只是意味深长地“哟”了一声。那时候我们还小,并不懂奶奶话里的深意,打打闹闹地便将她的话茬开了,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心比天高志气大”的含义,所以这句话才模模糊糊地一直印在了我的心里。
我无家可归了。从此以后,我真正意义上和刑风相依为命了。
他来车站接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把我带回家,给我做了一桌饭菜,可是我一口饭都吃不下。
苏畅也在,看上去她和刑风的感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