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读书不多,但脑子还算灵光。
他因身体原因而无法静心上学,但并非不好读书。他自学了很多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例如历史文学、珠算心算,有时候也会通过报纸来读一读时事政治。所以在罗家,长乐算是唯一的“文化人”。村里有时候开会或者选举,罗家大院的代表就都是长乐。
但连李春仙也经常说:“几个儿子中,长乐算是我最看好的。只是苦于他自小就有这一身病,不知道寿数。”
这可不是李春仙咒怨。要知道,长乐还不足二十,都已经吃了半辈子的药,好几次,在医院里大夫都不肯再收。
但长乐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母亲对于做生意改变命运的提议,全家人都反对,只有长乐不置可否。事实上,长乐和母亲有着一样的考虑——经济开放是趋势,若是一成不变地守着土地,一定会被时代抛弃。
时代给了所有人同样的机会,只是谁能提前抓到、谁能抓得好的问题。
他知道,母亲的思想受到时代的局限性太大,她唯一能想到的生意,还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换钱。这也算一条好路子,可是利润的空间太低。甚至往长远看,母亲在土地上操持的劳动价值,远远高于去做小生意的利润。
做这一项生意,约等于赔本。
但母亲的性子他很了解,热情上头的时候听不得好赖建议,所以他一声不吭。长乐一直暗暗在计划着,只是苦于没有成本,也没那个身体去执行。
这几个月,长乐办了一件大事。
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长乐低价预购人家的瓜子,高价卖给市里的工厂,赚了一笔小钱。因为有了渠道去卖瓜子,他说服村里很多农民都将承包下来的土地全部种了瓜,期待来年被高价收购。于是长乐目光久远地将自家所有的瓜地都种了玉米和麦子,当年秋天的时候,又卖给了缺粮食的人家。
来回两年,仅靠这一来一去,罗长乐就发了一笔小财。一笔通过读报纸而读来的信息小财。
春仙听罢,讶然道:“你竟一分钱没花,就赚来这些钱吗?”
长乐笑道:“妈,你想,春天你去买一种新的萝卜种子,难道就能预料到萝卜能长那么大那么粗?——是因为有人费力向你推销,又描述那萝卜长大后的美好画面,你才愿意把钱投到这新种子上。我就是那卖种子的人。”
李春仙听不明白,但她实打实地服了长乐,心里想到:“谁说我们家没有人?——长乐若不是身子的原因,那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呵!不愧是我的儿子!”
可是想到这里,看着儿子因病痛而瘦弱的骨架子,李春仙又哀哀想到,“不是我想得多,长乐不知有多少福气。现在,要紧要长乐生个孩子出来,不要续不上香火,那才糟了事。”
于是春仙就开始下大力气给长乐找起媳妇来。
她找的儿媳妇,第一特征就是要屁股大,好生养。媒人介绍了几个姑娘过来,她总嫌弃太瘦弱:“这年代的姑娘,身子怎么都这样细。你瞧这一把的腰,我一只手就箍过来。”李春仙比划着,心里十分不满意。
媒人道:“你若是寻那样敦实的,我也不是找不到。只是长乐的性子你不晓得?——他那样风流的人,我看你做不得他的主。”
春仙道:“他还小,懂什么过日子的事。我找的媳妇,我就能兜住。不然,照着他的意思寻了城里的小姐,以后全是苦日子吃。”
媒人又道:“说什么苦日子呢?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知道长乐有个好脑子,只要你们老两口尽心帮扶着,以后全是好日子。再说,现在计划生育,按你们这情况,就算找了好生养的又怎样?——最多只得生两个。”
春仙愤恨了一声,道:“正是家里缺人的时候,又来这些个扫兴政策。真晦气!”
媒人来过几次,春仙也总是不满意。后来媒人也没了耐心,只把长乐拉过来,问他的意见。
长乐瞧着那许多的照片画像,大的小的,真是花了眼。只是翻来翻去,他总翻不到心目中的女神。
——他是被文学害了!
红楼的宝钗黛玉窈窕,水浒的一丈青飒爽,凡是能接触到的书本中的女主角,他都在心中有个清晰的轮廓。他按照自己预设的女神形象,在这相对闭塞落后的村子里去找,根本不切实际。
更不用提,他居然还偷偷买来外国的文学去读,更要给女神加上一份开放和外向的特征。
找来找去,他忽而觉得有一张彩色照片非常不错,翻过去一看,背面写着:清水村,宋琼瑶。
在那个年代,有一张彩色照片是非常奢侈的。更不用提,在这张照片中,宋琼瑶笑意盈盈穿着一身军装,显露出绝好的身材和飒爽的气质;她的头发是非常时兴的卷发,又增添了几分温柔妩媚;最妙的是她那双大眼睛,仿佛穿透了摄像机,一下子就戳中了长乐的心。
几个突出的特征都被彩色照片给放大,长乐就沦陷了。
李春仙把照片拿过去,一双眉毛绑在一起:“这哪里是个村户人家的姑娘?她真是军人么?有正经工作吗?”
媒人笑道:“二婶子,你真是多想。若是军人,若是有工作,她这个形象,嫁给县长也没问题。”又偷偷对长乐说:“我可告诉你,看上琼瑶的人太多了。有些人求着让我去说亲,我还不乐意呢——这样的姑娘,十个村出不来一个!”
李春仙见儿子快要鬼迷心窍,讽刺道:“过日子还是要找老实姑娘。长乐,她这样花里胡哨的,谁知道清白?”
这话她本是用来劝长乐的,没想到把媒婆惹生气。媒婆把照片一把抽过去,道:“二婶子,我寻常敬重你也是个女英雄,你怎么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琼瑶的本性我知道,那是有些被宠多了,但人家是个好孩子。我是个什么人,十里八乡都知道。你家的生意,真难做!”
说着,包着包袱,气哄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