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仙和三丰搬到罗余山来,除了长欣偶尔在这里留宿,老两口和家中其他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母亲偏心二哥的行为,直到二哥死了都没能停止。现在,为了二哥的香火,母亲提出了一个方案。
李春仙道:“我原想着,罗初能找个上门女婿,倒也算是续上你二哥的香火。可惜现如今,她已经确切要跟着她妈,不愿意回罗家来了。我和你爸爸商量后,决定要寻个孩子过继给你二哥,咱们对外,就说他是遗腹子。这样,以后我和你爸爸百年了,逢年过节你二哥坟头上也有人磕头。”
长健一时语塞,愣了半晌道:“妈呀!你天天在想些什么!你有管死人的功夫,不能管管活人吗?”
李春仙道:“你别叫——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咱们家只有阿元一个男娃,以后这个大家有大小事,难道叫他一个人扛着?找个兄弟也好帮衬一下。养孩子最容易,看着看着就长大了。你想,你多个侄儿,不也多个孝顺的人吗?”
事情来得急,长健都没组织好语言去反驳父母。他只是嚷嚷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要搞这种事!”
罗三丰点起一支烟,却并不抽,只由着烟徐徐散着。听长健上了气,他吹一吹烟头,帮腔道:“这事你要想开。一家子兄弟,如果说你二哥香火断了去,你心里能过得去吗?我们是一家人,办的又是这种大事,由不得你闹小脾气。自然的,你放心,绝不要你付出什么,孩子我们养活,养大了也算你半个儿子。”
长健愤恨得不知说什么好,甚至于一口气上来把自己噎住打了一个嗝儿,后面总也停不下来。
李春仙老两口也并不和长健废话,道:“不管你同意不同意,爹妈还是要办这件事。”
长健指着父母,一边打嗝,一边红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得已,他便来到大哥家里,召开了罗氏三兄妹的一次紧急会议。
“你说。”长健指着妹妹长欣,“你是不是知道这事,你是不是帮着他们办的。嗝。”
长欣看着哥哥像个鹅一样打嗝不停,又听到这件荒唐大事,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辩解一句:“我若知道,我肯定也不敢由着他们闹啊!你别算在我头上。”
长健又问长河:“大哥,你得说句话。你家四个姑娘,他们也没说替你领一个。现在这情况,我要是你,我要他们也给我领养一个才算!嗝。”
长河低着头,恨了一句:“爹妈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再闹,闹到最后就算断绝了父子关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长欣叹了口气,指出一个实际问题:“现在的问题是,爸妈已经太老。那孩子养在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一个负担。现在罗初好歹还有她妈管着,我都觉得力不从心。要是爸妈走了,这孩子,咱们三兄妹就得管。”
长健道:“就是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们三个齐心协力,一定要去和爹妈争一争,一定要打消他们这个念头。嗝。”
“其实。。。”长河想了一阵,“就让他们养着也不错。我这一辈子,没有儿子命,说实在的,领回来我也不会养。爹妈把孩子带大,至少我也算有个后。长健,依我看,别管了吧。”
长健瞪着眼睛,骂大哥没出息:“你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你都能妥协!老爷子身上那点钱,总不给我们兄弟俩,他心里就没有你和我!现在你让他养了那兔崽子,以后他的钱都给那野种花了,你也甘心?”
他话说地越来越激动,甚至于打嗝都没影响他的语速。
长河的烟抽干净,无法,只得说:“那行吧。我同你去一遭,但我觉得效果不大。”
无论长健三兄妹怎么劝怎么说,李春仙和罗三丰夫妇都铁了心要办,并拒绝再和他们沟通——实际上,他们从梨花村搬到罗余山上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静悄悄把这件事办了。
他们绝不是逞一时之快,他们谋划这件事,已经有很长时间。说罗初来要户口本是个导火索,其实不过是送上门来的理由罢了。
孩子从哪里来、怎么来的等一切信息都不知道,总之他们神通广大地找来了一个孩子。他们给孩子上了户口,取名维生,寓意生生不息。
长健有时逆反,只是稍一说破维生不是亲生,李春仙就寻死觅活,说长健不孝顺,说长健有心要断长乐的香火。长健被逼得没有办法,有时候吵急了,快要不惑之年的他就在深夜痛哭,觉得父母压根不爱他。
除此之外,老两口甚至不经过长健同意,不声不响地花了一笔钱,将罗家大院一分为二,并将属于长乐的那一半翻新。老宅子一半是新的,一半是旧的,看上去极其不协调。
长健不能理解父母的行为,盖新房的时候,他赌气般用脚踢着新盖好的墙体,却发现父母用的都是好砖,丝毫踢不动。而转头再看自家的房子,却都还是土砖,一碰就掉。
清明一到,罗初跟着长欣去祭拜自己的父亲。路过罗氏老宅时,发现了新建的部分。她呆呆看着这房子,问姑姑长欣:“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翻修了两间房。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倒还以为是三叔长健资金有限的原因。
长欣没说话。长健从门道出来,叉着腰冷笑道:“看得出么?这是你弟弟的新房子。”
“弟弟?”罗初讶然。
长欣见瞒不过去,拍了拍罗初的头,把前因后果讲给罗初听。听得罗初心痛,听得罗初心寒,听得罗初心酸。
为着这孩子的健康成长,罗三丰两口子即便已过了返聘的合同期,也依然不肯回梨花村去。他们申请留在了罗余山上,住在三间小小的房子里,用尽心力拉扯维生、保护着维生。三丰每日骑着小摩托,摇摇摆摆地送维生去上学,到了放学的时间,再摇摇摆摆地拉回来。这孩子生下来没能享受几天父母的疼爱,却享受尽了祖父母的溺爱。
老两口自欺欺人,谁来问,都说这孩子是长乐的遗腹子,他们算好年龄、编好故事,用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去骗自己安心。说的次数多了,李春仙和罗三丰自己都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