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命一下,累及千家万户!
秦王在咸阳宫例行朝议后,又在曲台宫召集了冯劫、李斯、蔚缭、顿弱、姚贾、蒙武、王翦等几位王霸之佐,——他们是秦王的股肱之臣,是成就帝国鸿鹄大业的羽翮,汇聚一堂筹谋下一步的秦军攻略计划。
当是时,山东之国朝纲萎靡不振,三晋割地求安,二周折节入秦,宋楚已经屈服,天下尽皆归秦,已是大势所趋。
当众臣僚从曲台宫出来时,日晷的侧影已经指向了申时。
李斯故意落在后面,有意绷着身子,端着架势,可眉眼里却弥漫着一重浓雾。
“廷尉大人也曾是文信侯的舍人,还得到他老人家的着力提拔,方有今日。故主过世,您就没去祭奠一下。”姚贾见李斯今天神情嗒然若丧,故意讥讽道。
“听说姚大人当年想投吕氏门下不得,倒是庆幸!”李斯唇角讥诮地上扬,嘲讽道。众所皆知,当年,姚贾要投到吕不韦门下做门客,因为品性不端,被拒之门外。那是姚贾的耻辱。
“哼!老天爷在那一刻打了个盹,原来还是钟爱姚贾呀!”姚贾恬不知耻道。
“也是,这等本该弃市之徒,竟然忝居高位,尸位素餐,老天这眼睛眯的真不是时候。”上将军王翦冷不丁凛然嗤笑道,他一向讨厌姚贾这类投机钻营,却舌底生花的人。虽然王翦因为秉性耿直和吕不韦同朝共事的时候,将相经常有摩擦,但是吕不韦为政十几年无愧于秦国。王翦他见不得有人他,幸灾乐祸。
“姚某惭愧,惭愧!”姚贾急忙打躬作揖,慌忙灰溜溜地告退。
姚贾凭三寸不烂之舌,拿秦国王室的万金财帛,离间各国君臣,那是搬不上台面的阴谋,相对于王翦攻城略地的硬功劳,王翦说话,他哪敢顶撞。
“多谢上将军替在下解围。”李斯拱手道。
“李大人客气了!王某总觉得大王这次对吕不韦门客不过驱逐,迁徙的处置,没有血雨腥风,当真仁慈多了。”王翦满脸络腮,虎目望着西天的落日,微眯,语气竟是有些不可置信。
想起嫪毐叛乱那次,咸阳东市行刑之时,血流成河,呛鼻的腥味足足一个月才变淡。
“大王到底顾念文信侯的勤勉王室之功。”李斯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声音低沉优雅。
“大王对会葬的组织者,卫国的上卿,大商人白泽,也仅仅是驱逐,这个处置真是出人意料。看来,大王是看在白家对缓解关中饥馑有功劳,从宽处理了。”王翦唏嘘道。
“那是,那是!”李斯附和。
几个朝臣寒暄着,沿着青砖铺就的王宫甬道,拐过巨大的假山,几个转弯背影就消失了。
正好从假山后面经过的欣然把李斯和王翦的话,听了个真切。
父亲竟然去祭奠文信侯吕不韦了,而且这次声势浩大的会葬竟是他老人家组织的,他现在将因此被逐出秦国。欣然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仿佛心脏被人瞬间攥在手心里,紧紧的,突然间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样?父亲是故意跟秦王作对吗?他怎么能不顾及自己的安危这样做。
不过话说回来,白家和吕家是世交,白家今天在秦国有这样是态势和地位,那都有赖于文信侯的提携和庇护,君子之交,重信义,知恩图报,父亲的行为无可厚非,不是吗?
一边是政,一边是父亲,欣然感觉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欣然踌躇半晌,准备去找政。
【二】
斜阳的余晖掠过窗棂,照在曲台宫正中间的月台上。政伏案批阅竹简,总是这般不知疲倦地勤于政务。一道俊美的剪影印在他身后重重帷幔上,随风轻轻地拂动。
欣然轻绾发髻,袅娜娉婷地款步进殿,冲着政郑重其事地肃拜。
见欣然进来,政抬起头,俊美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笑,眸色有点渺远而透亮,配上薄而透的唇色,使得他那张脸,看起来,有种遥远的感觉,他一挥手,“以后,你就不用跟寡人拘礼。”随即,手指冲着东南角比划,“那边书架上有简册书籍,你随意翻翻,等寡人把手头上的奏简看完,再陪你!”
欣然依旧跪着,面色沉重,不作声。
政感觉到异状,放平手中的竹简,凝视着欣然,“这是为何?”
“君将欣然的父母驱逐出咸阳,可有此事?”欣然直截了当地问道。
“嗯!”政颔首,“你父亲组织文信侯的门客数千人,窃葬吕不韦,大张旗鼓的临哭,聚众唱《黄鸟》,数落寡人歼杀良人。他这是公然挑衅王权,藐视寡人。寡人看在你的面上,将他驱逐出境,已经是法外施恩,你难道还要责怪寡人吗?”
“欣然谢陛下仁慈,也请陛下法外施恩将欣然一并驱逐出境吧?”欣然语出惊人道。
“你在要挟寡人?”政将手上的竹简重重的一摔,面色一沉,怒目森森。
“欣然不敢也不愿,陛□为一国之君,自有您的许多情非得已,而欣然一介草民,心中无大道,乾坤,唯独孝道不敢忘怀。《诗经》有云:‘蓼蓼(lù)者莪,匪莪(é)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qú)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②父母对欣然的养育之恩,欣然没齿不忘。请陛下成全。”欣然淡定,从容,吐词清冽,语气和缓地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