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疾眼快地同意对弈申请,系统判定她执黑。
藤泽千穗毫不迟疑,右上,星位。
落了十几子,她直觉不对劲,似乎刚刚应战的对弈者绝非池中之物。将网页最大化,仔细打量起这局棋,前边她下得随意,当然相对于不相上下的对弈者而言,未尽全力,已然处于下风。
棋逢对手最难得。
做出这个判断,虽然对不起正在对弈中的另两位对弈者,藤泽千穗干脆下线,专心对付起这个。
局终,黑中盘负。
藤泽千穗转天特意带着这份棋谱登门请藤原佐为指教,进藤光从未见过她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大小考试包括职业棋士考试外人看来皆游刃有余,结果糟糕透顶一笑而过,当然人家本就没遇到什么特别坏的结局。藤原佐为也是头一回见,两人一鬼讨论计划时不见她如此严阵以待,对这张棋谱愈发认真起来。
平心而论,黑棋的表现,以藤泽千穗的水平来说,无可摘指。
只不过白棋的水准,在她之上。
藤原佐为从头开始分析,不局限于黑棋,白棋的好坏一应评点。藤泽千穗的布局比起一年前相遇时下的第一局盲棋,进步很大,略微抓到分清每一子孰轻孰重的窍门,落子位置的高低、攻守平衡,战略、谋策、陷阱,一开始就初步制定完备,在全局掌控上获得更大的主动性。这局布局,虽略微随意些,但算是可圈可点。
他用纸扇指着落在十三之三的黑子,不缓不急地解释:“这一手,若落在十二之五,白棋只能长,之后黑子顶,白子冲……这样,结果难说优劣。”
“再说这一手。”藤原佐为指示,进藤光照做,有秩序地依次落子,房里安静得很,只剩从棋罐拈起棋子碰撞、棋子敲在棋盘上的清脆声。
他觉得这种氛围像极了指导天童丸殿下时的无比安宁。殿下生性活泼,顽皮多了,喜欢踢球,就像以前的阿光一样。似乎又不一样,殿下不爱与他下棋。许是记不清,毕竟他放浪千年,记忆被拉长至如此长度,很有可能记岔,一瞬出神,回过来依旧头头是道地给两人讲着棋:“……因为黑棋有之前这两手,白棋的外势不易发挥作用。”
“第四十一手,不如在此处拐。”
“白子这手很轻灵。”
“这手处理不错,从结果看来,先补接自身,为右边的劫争做准备更合适。”
“黑棋消劫是正着,但还有优于实战的选择。”
“黑棋第九十五手是败着。”
……
藤原佐为接连不断地指出双方优劣,不偏不倚,温柔地瞧藤泽千穗聚精会神地认真听着。说实话,这白棋的水准并不能与一流棋士相提并论,拿他认识的熟人作标尺,最接近的是塔矢亮。可这典型的力战型棋风,敏锐抓住黑棋的弱处,以强大的力量击垮,显然不是塔矢亮的棋风。
在一百一十三手转换完成后,他计算变化,照此发展,找寻双方的好点,依旧白棋占优。
至一百四十六手,局面已定,黑无胜机。
是局好棋,黑棋不遗余力追赶,白棋同样尽心竭力应付。
世界好大,藤泽千穗又给他带来新奇的认知,想和这个人下棋,想下更多更好的棋。身为棋士的本心和对悲愿的执着,在这追求神之一手境界的漫长旅程上,期待每一局有趣而非枯燥的对弈。
世界又真小,他掰着手指细数,目前认识的棋手划为几圈,分成几派,各有交集。
从来不隐藏好奇心的幽灵脱口而出,正消化内容的进藤光无奈转述:“千穗,执白的是谁?”
“ko。”
ko?
藤原佐为默念音节,第一反应是罗马音,搜寻记忆,不像完整的姓氏,还是名字。或者说是其它国家的棋手。
重临现世,他见着许许多多新奇事物,连结世界的网络,日达千里的交通,极其方便联系的电话……还有棋院一楼角落端正摆放的景观缸,别致、希奇。正是这些日新月异的发展承接从遥远过去而来的围棋,接下来也将裹挟着现下出现的变化向未知将来绵延而去。
他有幸作为漫长时光的见证者,更幸运的,千年之后坐在棋盘前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以棋士独有的方式短兵相接、兵戎相见。
“是韩国的棋手,昨日在网上遇见的,不清楚是谁。”藤泽千穗解释,“我们约了后天再战?”
“后天?”进藤光重复日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经由佐为的提醒才惊叫,“参加研究会的日子!你要下网络围棋,那我就是一个人。”
塔矢家又不是险象环生的龙潭虎穴,她被逗笑:“亮君又不会吃人,况且有藤原老师陪你。”
进藤光败下阵来,自然不好承认抗拒与塔矢亮处于同个房间,至今两者没有直接对话过,气氛异常凝滞,不好说,转移话题:“对了,千穗。爷爷听说我参加了名人主持的研究会,想要几位老师的签名。这周冒然带签名板去合适吗,就请塔矢老师签一份?”
“塔矢老师不会介意。”她想起去年情人节的回礼,擅作主张请求得到的签名,“不过塔矢门下的签名,我都有。需要的话,可以给你。”
“这样再好不过。”
藤泽千穗兴致突来:“亮君的签名,附带加油打气的短句。光君你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