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凝了眸,唇边笑意一凉,心中暗暗思索:既然南宫知道聂荆不是杀夏宣公的人,为何她又不来跟意解释?而且在整个晋国都在视聂荆为敌的时候却让他来送贺婚之礼,难道她就不怕他有危险?还是,她另有苦衷?毕竟从她对聂荆的关心和态度来看,他的确是她的心之所系……
“楚公子冲羽来了晋庭,晚宴时你要当心。”
正当我想得入神时,耳畔突地响起他淡淡的声音,惊得我眼皮一跳。
我转眸一看,却不知他何时走来我身旁,正低了斗笠对着我,绫纱里光华隐动的眼眸中似含担忧。
我的心微微一动,不自觉地垂下眸。
“我要当心什么?你才要当心,别被人家捉去做新婚的彩头!”
言词虽厉害,顾虑却也不假。
说完后,我再未看他一眼,转过身子,离开。
早知今日不太平,却没想这才是“好戏”的开头。
面具之后
由太液池回兴庆宫的路很好认,沿着雕刻有朵朵莲花的青砖小道走,顺着那鼓乐声最喧扬的方向,未过片刻,便能看到那百层玉阶之上巍峨庄肃的华美宫殿。
一路走去,愈接近兴庆宫,人影便愈多。
我脚下匆匆忙忙地行着,双眼的目光却流连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那个应该穿着明紫裘衣的风流公子,无颜。
想来那个宫门侍卫笑得也有些道理,连续看到几个紫衣身影皆是身姿婀娜的美貌佳人之后,我不禁也暗暗变了脸色,心中一阵发凉:眼见天色近暮,无颜却还迟迟未到,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站在兴庆宫台阶下,我飞转眼眸再次瞟了瞟四周,正急得心浮气躁时,眸光忽地一滞,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人群中那个锦衣贵裘、脸上笑意看起来相当豪迈的男子。
楚公子凡羽。
经历了蔡丘三年的战事后,眼前这张浓眉大眼的脸庞对我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说是相看两厌怕还是轻的,我和他对面,该是相看两恼,相看两恨。似是战场上习惯成自然的本能般,我刚瞧见他的瞬间,他就嗅了嗅鼻子,像是发现了猎物般陡然抬眼对上我的眼眸。
眸光似鹰,犀利暗沉。
我心中一惊,迅速敛了眸子,侧身,神色自若地和站在我身旁、久久喋喋不休讨论着妍女和夜览如何如何相配的两位晋国臣子言笑欢欢。
身子虽然侧过来了,隐约地,我还是能感觉身后有两道锋芒刺人的目光纠缠在我的身上,且越来越近。尽管我心中清楚他不会也不敢在晋庭对我如何,但若今晚我的身份被揭穿出来的话,危险或许谈不上,但一场不小的风波却绝对免不了。
我暗暗摒住了呼吸,正准备着待他靠近我便抬步逃离时,耳边却传来了一温润清和的笑声。
我的唇边不自觉地扯了扯,笑容浮上面庞时,心底却涩得慌。这一次,即便不去看,只闻笑声,我已知来人是谁。
“湑君见过凡羽公子。”话语清徐,似夏夜拂上脸的风。
公子凡羽默了片刻,缓缓笑起:“原来是梁国公子湑君。一别三年,久违久违。想不到前一次在齐国遇见时你还是质子,今日再见竟摇身一变,成了一国名正言顺的公子了。”
话看着圆滑,却字字带刺见血。
我皱了眉,忍不住回头偷偷瞥了一眼。
霞光下,白衣修长的身影淡伫如初,湑君也不说话,只弯唇笑望着凡羽,眸子彻黑如墨玉,眼底却带着夜色的神秘光芒,仿佛看的人微微不小心,便会沉沦其间。
这样的笑容不卑也不亢,安静中,犹带着折摄人心的力量。
凡羽果然愣了愣,脸上的笑容稍稍一变,顿时去了三分鄙夷之色,添上了无尽的热络之情。他始终该知道,今日在晋国宫廷里,相比国弱的梁国公子湑君,他其实才是那个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湑君公子好风度。公子笛艺素来闻名天下,三年前凡羽曾错过机会,不知今日是否有荣幸能听闻一次宋玉笛的绝妙美乐。”
凡羽文绉绉说话的调调,还有他粗犷面庞上奇异现出的风雅之色,实在是滑稽别扭得让我忍俊不禁。
我咬了唇,趁他不注意时,悄悄往后挪了脚步,隐藏在来往皆密的人群中,先踏上了前去兴庆宫的台阶。
“昔日在齐国宫廷中,如凡羽公子亲眼所见,宋玉笛已毁,湑君或许今生也不会再碰笛……”
淡淡的话语依稀传来,听得我上移的脚步猛地一顿。
我回眸瞧了湑君一眼,叹气时,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再是爱,不再是恨,不再是怨,也不再是哀……酸甜苦辣皆算不上,剩下的,唯有红尘过后数不尽的感慨。
我刚要收回视线时,他忽地侧眸望向我的方向,微笑时,眉宇清朗。
原来他早看到我了。
原来他是故意拖住凡羽让我脱身。
我感激地笑笑,对他微一颔首,在凡羽头扭动的刹那,我忙闪过身重新混入了上去兴庆宫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