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思点燃了车厢里的灯盏,打开一侧的矮橱,翻了翻,找出一件白色的长袍递到我面前来。“公主,这是奴在芜兰殿找到的湑君公子的旧袍,要不要先替公子把这身脏衣裳给换了?”
“不必。放他身旁,等会阿姐会给他换。”说着,我眉间一展,按在湑君手脉上的指尖松了开来。
“公子如何了?”
我舒了口气,笑笑,并不答话。
秦不思放下白袍,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奇怪,打量他:“怎么?”
“公主当真不怕侯爷怪责?”
我抿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半响,方轻声道:“他不会。”
“公主这么肯定?”
我叹息,淡淡道:“若他真要杀湑君,何必让白朗回来看守。明知道白朗与你一般,忠心于我更胜于忠心他……再者,将湑君关在王叔前邸,那里是总管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无颜若真要湑君插翅难逃,岂会将他关在如此危险不安分的地方?”
秦不思一脸困惑:“侯爷为何要这么做?”
我摇摇头,不再言。无颜这么做的缘由,我猜到一些,还有一些,我也未可知。
秦不思神色虽茫然,但见我不说话也自缄了口,转身在我对面坐下来,不再吭声。
车外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呼喝,车厢晃动一下,我想了想,低声问道:“驾车人信得过?”
秦不思垂首:“奴亲自挑的,公主放心。”
我看了看他,一笑,道:“夷光从小到大麻烦总管不知多少事,王叔虽去了,总管却依然待夷光一如往常的疼爱。夷光心中着实感激。”
秦不思不自在地扬了扬唇,久为宫廷总管不动声色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又满足的笑意,一向阴寒清冷的眸间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他低了低头,作揖:“公主从来都未将奴看做过外人,先王虽去遗言犹在,奴只当公主是自己的新主。公主但有何令,秦不思赴汤蹈火一定办到。”
我闻言脑中念头忽闪,忙问:“王叔逝时总管在旁?”
秦不思一怔。
“无颜为何一朝白头,总管想必是世上最清楚其中内里的人了?”
秦不思沉默,许久,才委婉开口:“世间最清楚内里的,是公主的师父东方先生,不是奴。”
我看着他,费思。
秦不思耷拉着脑袋细细把玩自己的衣袖,而后再未抬头。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人在外提醒:“总管,到了。”
我立刻掀了车帘朝外看去。
悬在车顶上的四盏琉璃风灯皆亮了起来,朦胧昏黄的光线淡淡拨散了雨夜的一片黑暗,不远处,泗水之畔,有两人两马停立着。许是刚见我们这边亮起的灯火,但见那两人身子一转,随后便有一人急急朝马车跑了过来,淡黄色的斗篷飘飞在雨水下宛若淋湿的蝴蝶翅翼,熟悉清雅的容颜在随风撩起的帷帽轻纱后若隐若现。
我心中一暖,忙转身推开车厢门,伸臂雨中,等待着阿姐。
夷姜跑到车下却停住了,抬头望着我,手臂缓缓扬起,迟疑地顿在半空中。
我看着她的眼睛。往日无澜如秋水的眸子里此刻再不能平静,泪水翻滚着,晶莹欲滴。
我垂手握住她的手腕,笑意自若:“阿姐想夷光没?”
“夷光……”她哽咽一声,泪水倏然落下。
秦不思戴好斗笠跳下车,反手关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