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见宋江有意压低他的才能, 有些不甘, 就说道:“宋员外是过谦了,他其实对我是恩惠有加的。 我在他那里不但有机会学音乐, 还有机会学武艺相扑…” 他说着说着就把这位宋员外当卢员外了。
“你会相扑?” 李师师听了有些好奇, “你这么个斯文人会相扑?” 燕青点头, 道:“相扑之道不在力猛高大, 而在借力打力, 让对手着套儿。” 说着他拿起一根筷子, 将其一头放在一个盘子底下道:“你看, 假如我现在要用筷子挑动这盘子, 若这样硬挑需要十分的力, 但我若在这个位置放上一物垫着,”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筷托往筷子靠近盘子的那端垫上去, 道:“你再看, 现在我要挑动这盘子只需两分的力。” 说着他手指轻轻一碰筷子的另一端, 盘子已跳动一下。
李师师见了咯咯直笑, 道:“真有趣。” 燕青还想继续说, 一眼瞟见宋江阴沉的脸, 心道:“不好, 我又喧宾夺主了, 宋大哥已经不高兴了。 唉, 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尽在这里卖弄? 像个无耻轻浮之徒。” 想到此他兴致全无, 在一旁再不想说什么了, 只听宋江开始说什么招士聚财不过是图一天能报效朝廷之类的话, 李师师认真听着, 偶尔回应, 又劝他喝些酒。
她不知燕青为何不作声了, 有几次侧过头去看他, 他却一见她的眼神就回避, 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妥, 于是自责更深: 今日怎么会在她面前露一副轻浮心虚的样子? 我还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心虚过,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这种风月场合又不是没经历过? 逢场作戏又不是没作过?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 卢俊义为让他“懂世事”, 就带他进了风月场。 他第一次“懂世事”时, 卢俊义花了大价钱请大名府的头牌花魁邱月婵接待他。 那一夜以后, 邱月婵对他迷恋不已, 几次悄悄请丫鬟去找他来相会。 几次相会之后, 又把自己多年积攒拿出来, 要以终身相许。 可他那时才十八岁, 根本没想过要成亲立家, 而且也从未想过要娶*为妻。 以他的家奴身份在大名府虽说不见得娶得上什么名门闺秀, 但以他的人品才气娶个小玉那样的小家碧玉还是大有选择余地。 他回绝了邱月婵, 邱月婵大病一场, 从此和他情绝。 他也从那以后才明白风月场就是个逢场作戏的地方, 不能动什么真情, 更不能围着一个女人转。
在梁山一百零八个头领中, 燕青对青楼女子的了解熟悉程度不说是第一, 也堪称名列前茅。 他本想在李师师面前好好露一露自己*倜傥的一面, 没想见到她后方寸大乱, 比第一次“懂世事”时还紧张。 唉, 为什么要紧张? 她不过是比邱月婵更美一些; 不过比邱月婵更懂弹琴一些; 不过比邱月婵更会说话一些…
燕青想了一大堆“不过是”便觉得心定了些, 抬头向李师师看去, 正好她也侧过脸来, 见他抬头就嫣然一笑, 显出美目流盼, 和一口好看的扁贝银牙, 他见了一怔, 刚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乱。
正不知说什么好, 听得“当”的一声, 宋江不知怎么把酒杯落到地上去了, 溅得脚下都是酒。 碧云忙叫一个婆婆来收拾, 燕青这才发觉原来宋大哥比他还紧张啊。
李师师此时起身道:“员外要不要听个曲?” 宋江正好尴尬中, 听她问就点头。“不知员外要听欢快的还是哀怨的?” 宋江眯着眼想了想道:“欢快哀怨只是人之常情, 翻来复去就那些东西, 要来就来一个豪迈的, 有英雄气概的。” 李师师点头道:“那我就弹‘易水寒’如何?”
“‘易水寒’, 荆柯刺秦, 好! 荆柯是难得的勇士啊, 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 更可贵的是明知难为而为之, 真英雄也。”
宋江说到这里, 想起自己的一番壮志未酬, 和荆柯有着相似之处。 招安之路是一般山大王想都不敢想的, 而招安之难也是一般人望而却步的, 他不也在像荆柯一样明知难为而为之吗?
还有他梦寐以求的招安要招受来自内部兄弟和天下人的多数非难? 招安对大宋王朝有利, 对大多数兄弟也有利, 可这就是没多少人能理解。 梁山靠现在的实力保住山头是没问题, 但想进一步得天下却不可能, 大宋还未到催枯拉朽之地, 难道这批有才有志之士就这样一辈子当个山大王, 天天在梁山喝酒吃肉? 他宋江不是没有野心, 但他的野心不是称王称帝, 而是图个名留史册, 作天下人不愿为, 不敢为的真英雄。 唉, 他这份心思天下又有几人能知?
他想着想着就激动地站了起来, 在房里来回走动,又道:“人生在世, 应学荆柯, 为志而博, 死又如何?…”
李师师不解他为何突然神色如此激动, 就轻声道:“员外请坐, 我这就抚琴。” 宋江突然缓过神来, 点点头, 回他的座位。 可他坐下时, 脑子还是一片激昂, 竟没仔细看看椅子在哪儿, 一屁股坐下去, 蹭一下椅子的扶手, 椅子倒翻在地, 他人也坐到了地上。
这一下惊得燕青、碧云都上去扶, 宋江的脸再黑, 此时也挂不住, 面上泛出些暗红来。
“碧云, 员外离开座位, 你就不该移动他的椅子, 快向员外陪不是。” 李师师在一旁责怪碧云。 燕青明明看见没人动这椅子, 知道这是李师师为宋江*, 故意把责任推到碧云身上。 碧云很配合, 将宋江扶着坐好后就陪罪, 又自罚一杯酒。
他心中暗叹李师师兰心惠质, 反应机敏, 若一般女子见此情景早就捂嘴掩袖笑开了, 她却轻轻一句话帮宋大哥挽回难以收场的局面。
又看李师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走在东墙边, 取下挂在那里的一支箫, 向他递来, 道:“张闲小哥, 我想你音律精通, 一定会吹箫, 我们琴箫合奏这曲‘易水寒’如何?”
燕青接过箫, 心想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住。 今日他的表现失了水准, 宋大哥又豪迈过了头, 梁山的颜面真要在她面前丢尽。 现在自己无论如何要露一手, 挽回一分颜面。 。。
神仙姐姐李师师(四)
燕青定了定神, 和着她的琴声吹奏起来。 眼前是夕阳下的易水河, 河水泛着橘波和天色连成一体, 明媚荡漾。 荆柯就站在这条河边, 将登上刺秦的征途。 此时荆柯在想什么? 是想“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吗? 不是! 世间芸芸众生, 有几人能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多数人没有这份雄心, 少数有这份雄心的人也未见得有这个机会。 现在他荆柯就是雄心和机会兼备, 要去做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的代价是死。 死对一般人而言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但对英雄而言, 死的代价是生命的冠冕。 他突然想起爱力克斯临死前的安详欣喜神情, 又醒悟到: 不, 真正的英雄已超脱生死, 根本就不会想什么代价, 更不会想这个死字, 他们只有成就自己理想的喜悦…
他想着这些, 箫声自然有浑厚激昂, 光明向上的气势, 全然无一丝悲壮凄凉之意。 李师师觉察到了, 心中一动, 琴声随他向上。 宋江虽不太懂音乐, 但听着此曲气势浩荡, 豪迈雄壮不可言, 正合着他的心意, 竟也听呆了。
一曲终罢, 在场的几人都沉默, 似乎还在沉浸其中。
李师师轻叹口气道:“真没想到, ‘易水寒’可以奏成这样, 还有这样的境界。” 说着她又向燕青望去, “谢谢你帮我重新理解‘易水寒’, 你的箫声有一片光明之气, 可见你也是心胸磊落, 开朗豁达之人。”
燕青听她一语中的, 心头一颤, 也不禁向她望去。 这次和她眼神交会他不再回避了, 他望着她那双美目, 任自己在那两潭水波中陷下去, 陷下去… 他不想再挣扎了, 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一百个邱月婵也抵不上的, 他为自己找一百个“不过是”也止不住为她狂跳的一颗心。 唉, 天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老天为什么让他碰上这样的女子!
她见他痴痴地看着她, 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激情, 不由气息宁住, 这次轮到她将眼光避开, 撇过头去。
接下来李师师坐到桌前, 频频向宋江举杯, 瞟都不瞟燕青了。 他好生失落, 又在一旁无语, 心想难道只有在琴声中他们才能心意相通? 宋大哥今日是主客, 她现在眼里就只有主客了? 他抬眼望她, 见她用眼角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