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西牧护有一个姓海的人家,几代单传,到了第四代生下的儿子叫海龙。海龙的名字叫得大有气魄,可是人不行,脑子混。本来祖上有田有地有房有屋,可他好吃赖做,又爱交朋结友,认识许多跟他一样的混混,整日在家押宝饮酒作乐。因为家境殷实,他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每到该掏钱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站起来,抢着掏钱付账。这种豪爽的样子博得了朋友的赞扬和尊敬,他也自认为是粪土当年万户侯,把过日子的事全不当回事,一味的逞己之能。
父母当初在时,他还有点害怕,有点收敛。等到后来,父母故去,越发没有人管束了,他成了一匹野马,一匹由着性子胡闹的野马。别人赖得管,因为他身边有一帮兄弟,全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惹了他们,会来摘你的瓜,砸你的瓦,打你的牛,偷你的羊。
海龙身无长技,坐吃山空。到了三十几岁时,家里的房给他卖得剩下一间了,地也折腾得只有二亩离房最近的了。因为房在自己的地中,周围没有别的人,房间又盖在最高的地方,远远一看,象个碉堡。
人们因此就叫他海龙碉楼。
碉楼一是暗示他只有一间房子,二是暗示这人任意使气,是个二杆子货。偏偏海龙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象一个古代的侠客。三十多岁的他,还是光棍,到任何一家邻居家去玩,己不太方便,谁也不喜欢一个光棍整天往自己家里跑,跟自家的老婆女儿打得水热。这样一来,海龙因为不常与人打交道,性格有点古怪了。有点神里神经的。他走路,扭着屁股,模样比最风骚的女人还要风骚,说话也尖声尖气,象个娘们。这种怪异的样子,很惹乡们耻笑。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怪物,一个人妖,一个败家子,一个父母缺德之后生下的蘖种。周围的人对海龙多是一种讥评的态度。
有一年冬天,海龙去岭上一个表亲家借钱,路过任天魁家的门前。正在村里的一个半大小子在。他立即告诉天魁海龙的名字,还教他一首儿歌,内容是嘲笑海龙的可笑无能变态的:“海龙海龙,是个赖熊,扭着屁股,满街咯咛……”
任家这天正好没人在家。
任天魁站在自家的门前,扯着嗓子喊着人家教他的顺口溜。喊得声音整个小镇子都可以听见。没有人出来挡他,那会招致他的咒骂,也没人理他,因为他骂人是家常便饭。
别人要是给天魁这样骂了,一定会快步地溜走。可是今天作怪,这个海龙脸上笑笑的,天魁骂几句,他就停下来,笑笑地看着,好象要追过来,可是又没有。等到海龙撒开脚步要往东走,这个天魁又骂开了。海龙就又向天魁追过来,好象怎么样似的,可什么也没做。
天魁得意啊。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人。人家骂他,他还乐得脸上笑笑的。那样子一点也不凶,倒象是一个善心的老婆婆。
教天魁顺口溜的小子早跑了。因为他看到大人们有探头出来偷看的。怕给人知道,是他教的。
天魁这样骂着。海龙走走停停。海龙往任家追过来时,天魁就往自己家这边跑几步。海龙要走了,天魁就追在屁股后边骂。快到一个山后时,海龙加快了脚步,天魁以为这小子受不了啦,和别人一样要跑了,就飞快地追了上去,骂得更响了。
突然海龙从路边的小河沟里扑了上来,手上拿着秋天人们插在河边的胳膊粗的柳树,眼眼发红,象只恶狼一样。天魁吓傻了。书包 网 87book。com 想看书来
第十二章 碰上白火石
时候是深冬,到是处冰雪。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间,任天魁被老光棍海龙一把抓住,一脚踩翻在地上。
地上也是冰雪。深山里的冬天,白天出一点太阳,晒了一会了,一些冰雪消融了。可是太阳刚过去,气温又变得很冷。刚才消融了的冰雪和地上的泥水又冻在了一起。而且比雪地更加坚硬,更加光滑。走路也不好走,一不小心就会摔一个狗吃屎的姿势。
任天魁给摔倒在地上,手想抓,可地上很光滑,什么也抓不着。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可是地上的冰雪太光滑了,怎么样也爬不起来。海龙的那只大手,象一把大钳子,死死地抓着他的领口,怎么样也挣脱不了。他也想咬人,可以够不着海龙的手。用嘴在海龙穿着的破棉裤上啃,那上边光滑油光,怎么也咬不着。他想大喊大叫,叫出周围的人来救他。可是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上面是山沟,下边也是山沟,就在这拐弯的地方,形成了一个葫芦样子,上下的人也看不见。风呼呼地刮着,他叫出的声音,很快地被风刮跑了,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知道。
海龙气急了。这个老光棍,平时想到谁家窜个门,跟谁家的姑娘媳妇开个玩笑,人家都不给好脸色看。有的人还专门把他往出轰。嘴上说得好听,“你有事先去忙去,别在这里跟孩子们闹了。”可骨子里那是对他海龙看不起,蔑视他海龙。还有这个破小仔子们,也敢欺负他。妈的,老子当年也是有钱有势力的人物,花过的钱能吓死你们。现在家道中落,虎到平川遭犬歁,我让你们歁负我,我让你们们歁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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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抡起那根胳膊粗的柳树棍子,朝任天魁的屁股上打去。
任天魁那里挨过这样的打。只一下,他痛得就象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我的妈哟,狗日的海龙把我朝死里打呀,妈,你怎么不来呀,妈,你死到那里去了,怎么不来救我呢?”
空旷的山沟里,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冷冷的风,一下子刮走了他的声音。
要是一般人,看见海龙发了疯,也会害怕,回两句话,这个老光棍也就没气了,也许会少打几下。可是任天魁不懂。他也从来没有给人回过话,更不知道如果示弱伏软。他还是那样地用尖嗓子一句一个狗日的海龙地骂着。
海龙更生气了。这个老光棍已经处于疯狂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忘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他只是没命地用柳树棍抽打着任天魁。
任天魁在大冬天穿得很新。黑色的新棉袄黑棉裤,脚上还是一双在本地很少有的黑色棉鞋。样子活象一个大少爷。他也真的是一个大少爷。什么活也不用他干。有什么事,那个话慢手快如哑巴的哥哥马上就会替他干好。
大家想,天魁还小呢。大了以后再让他干活吧。
粗大的柳树棍子冬天本来就很脆,几下就打得裂开了,再打几下就断成了两半。断了这一半,海龙就在地上拾起另一半接着打,然后又断。五尺多长的棍子,一会让海龙打得成了尺把长的短棒。用这样短的棒子打人,方便多了,不再架手。
海龙打得头上满是热汗。
崭新的新棉裤,新棉衣,给柳树棍抽打着,一会儿上面满是绿色的树皮,和地上的泥土。再过一会儿,棉裤开裂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棉花。
一下一下的打击,抽在任天星的身上,开始很痛,到后来变得不太痛了,发出的声音也沉闷难听,扑通扑嗵,象是在抽打着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棉花包一样。
任天星的骂声不绝于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嚎叫和咒骂。他想都不用想,就随口骂出了最难听的话语。从海龙的爷爷开始,一直到母亲,再到还没有生出来也许将来永远也生不出来的子子孙孙,任天星一个一个地骂。骂得血淋淋,骂得臭不可闻,骂得四六句骈体文,骂得快成文辞并茂的好文章。
在这方面,他有着超过他人的天赋。
但是这种天赋现在是用错了地方,他越是骂得凶,骂得好,越是让海龙这光棍生气,越是把这种气恨发泄在任天魁的身上。开始打的时候,海龙还有一点理智,不过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到了最后,他没有了应有的自控力,开始胡乱地打了起来。也不管什么腰上屁股上腿上,打到那里算那里吧。
任天魁开始是大声地嚎叫着骂着,不一会儿,他的嗓子发不出声来,在他自己看来,骂得清楚有力,可别人听来,那是一串串呜呜声,一串听不清楚的叫声。到了最后,连叫也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流不无的眼泪和发红仇恨的眼睛。
眼泪和鼻涕涂满了任天星的脸和衣服。他对这些没有了意识。踩在他背上的那只穿着麻鞋的脚,不再能感受到它的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