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静低着头看着空杯子,手指微颤,飞快地把杯子在掌中旋转起来。
“正之,你老看我干嘛?”殷静踢了一下武开阳的靴子,声线沙哑:“有话就说么。”
第20章
武开阳闻言回过神,抬手拍了拍殷静的肩膀,向舍内四处一指:“水壶在桌子上,洗漱盆子在角落,外面有水缸,你都随意,我上山去换封师弟,委屈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师父中了毒,还不能见你,可能你得再等些日子。”
“不用管我,你去忙吧。”殷静捧着杯子,“我不会打搅你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到了点会有人送饭来的。你先吃,不用等我。”
“好……”殷静的声音低了下去。
武开阳微微颔首,出了门转身就朝山巅而去。不久就到了白虎正堂门前,推门进入正堂,只见里面烛光盏盏,十分明亮,封淳回过头来,原本温如暖玉的面庞透出一阵白:“师兄,我刚才看见师父脸色变了一下,我以为是光线暗看不清,就把蜡烛点了。”
武开阳走上前,立在镇北天榻前俯身摸了摸镇北天的脉搏:“师父在调动真气抗毒,气息变幻,带着脸色也变了,也是有的。”
封淳垂着头,抱住脑袋,声音中带了一些艰涩:“师兄,我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比武输给了姓文的,事到如今又什么忙也帮不上。我……我连夺魂针的毒,性状都不知道!我真是……真是……”武开阳一只手搭在封淳肩膀上,挨着在他身旁坐下:“我年少时,和你一样。要不是断了腿,我哪里有心思会去看那些书?痛了,才知道自己弱,才知道要变得更强。”
封淳从手掌中抬起脸,双目赤红,眸光竟晶莹:“师兄……我早该杀了那阉人,我和他比试的时候,要是早知道他竟是带着夺魂针的毒来的,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他下比武台!他若是想下去,那得从我封淳的尸体上踏过去!我后悔……”
“我又何尝不是呢……”武开阳声音渐沉:“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让文清白白打这一掌,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封师弟,你今天是受了伤上场的,不要自责。其实到头追溯起来,应该怪我,要不是我当时在废石场……”
“师兄!”封淳深吸一口气,眸色中弥漫上了一层愤懑之气:“先不说太子最后怎么死的,就说太子为什么来云州,这件事就蹊跷得很!分明是朝廷上出事了,你看不出来么?白虎堂向来是以令而动,无令不出。当年太祖皇帝和白虎堂第一代堂主约法,讲得明明白白,就是为了让白虎堂仅听命于帝王一人,为帝王一人效力。白虎令在皇上手上,见令如见皇上。太子当时一没有令,二也未求助于白虎堂,白虎堂是武林人,又不是官差,天天跟在东宫屁股后面等着拍马屁。太子被四圣捉去了,首先问责的应是官府与守军,还有派护卫给太子的大内总管!是刖公公自己失职,居然一个黑锅扣在白虎堂身上?叩山之行就更蹊跷了,我听说叩山信上,连皇上的金印都没有,那谁敢把白虎令私相授受给太子?太子死在云州,第一个要问的,便是为什么太子不多带些侍卫,第二个要问的,是太子为何没有白虎令!太子既被掳走了,肯定是要死在四圣手上的。如今朝廷上推太子进火坑的人毫发无伤,竟然一股脑就怪在白虎堂身上,竟还用毒打得师父昏迷不醒,这是什么道理!”
封淳语气激奋,讲到最后目光落在镇北天脸上,喉中一哽:“天下人都说我们是朝廷的走狗,可人就是养一条狗,也没有这样上来就施以毒手的。师父这些年为朝廷做了多少事,我清楚得很,没有一丝贰心,没想到……竟落得这般田地。”
“朝廷上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武将军当年,和师父也是一样。”武开阳说着自己也红了眼睛。
“哼……”封淳冷笑了一声:“都说刖公公颇受宠信于贵妃娘娘,二王爷当年在北国当过质子,他以为没了太子……”封淳说到激动处,语气一顿:“呵……若不是殷将军把自己的儿子派过来以死护了太子片刻,跟着太子的怕全是一群酒囊饭袋!难怪千佛手走的时候,说什么‘没了太子,白虎堂灭矣’,原来他们竟然勾结了北人!师兄你敢信么……堂堂中宫千岁,大内统领,为了夺嫡,竟然……竟然……”封淳咬牙:“我也是今天才把这些都串起来。若不是夺魂针,谁想得到呢?谁又敢信呢?原来局是从那时就布好了,若是大师兄你当初输了,把白虎令给了太子,那就是对帝王不忠,怕是官军就要来围剿白虎堂了;你没给太子白虎令,一计不成,四圣就会配合出手。我是说千佛手千里迢迢来了云州,和我打的时候,却磨磨蹭蹭,也不斩太子,还失了自己两个圣弟,图什么呀?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今天我才明白,他图的是一劳永逸地让白虎堂消失。”
武开阳用手一揉眼睑,拍了拍封淳的背,道:“封师弟,不说了,这些我们都记在心里,以后总有一天要报仇。如今事不宜迟,你快去找师妹来替。”
封淳站起身,曾经围绕着全身的光华气韵,如今都消散了一般,只剩下一个刚毅轮廓的背影:“我这就去!”
“对了,”武开阳想起一事,在门口处叫住了封淳:“殷静……就是太子派来叩山的殷远山的儿子,他因为护卫太子不周,被撤职了,如今跟了五王爷。我适才下山碰见他,他刚巧捎假来看我,我就让他上山了。”
封淳点了点头:“我听说是他以一条命,把易龙悦那把‘九龙斩’断成五截,最后倒让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了。这事我还没空谢谢他呢,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吧,也结交一二,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我房间里,不过……”武开阳和封淳说殷静的本意是知会一声,毕竟千仞山上来了外人。可封淳一听就要去结交一二,殷静究竟是身负要务来的,和自己在一处便是了,与白虎堂其他弟子过从甚密也不好,何况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下一任白虎堂主——封淳——那性质就和与一个瘸子相交,差得远了。殷远山之谋,五王爷之势,如今还是蛰伏之中,低调些为好。
“就你会做人,”武开阳摇了摇头,“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喔……”封淳看着武开阳的表情,那眼神中似乎蕴藏了一丝戒备,这模样封淳太熟悉了,平日他穿行街市,那些带着妇人出游的大官人们,看自己的眼神便是这般。
封淳心领神会地拖长了调子,“我明白了……”他原本一张严肃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难得出现了一个短促的笑:“原来他是……难怪在师兄房里呢,放心,我决不去骚扰他……”
“……你明白什么?”武开阳话音未落,只听门吱呀一动,原来封淳受伤轻,这时已经一阵风似地下山了。
封淳先去找镇敏的房舍找镇敏。镇敏这些日子发疯,一直吵嚷着喜欢大师兄,后来虽不吵了,却又对封淳不理不睬。镇北天觉得镇敏不知怎地最近变得古里古怪,再加上不日文清要叩山,因此镇北天昨日起,便命封淳把镇敏锁在自己房间里了,不许外出。
由是此时镇敏对外面发生得一切还一无所知。封淳一边想着怎么和镇敏说,一边催动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镇敏的房前。
他摸出钥匙打开了外面的锁,就听见镇敏大声喊道:“二师兄,你来找我干什么?”
镇北天的病情是秘中之秘,自己和武开阳严守,连三师弟都没提,众多白虎堂弟子只看见镇北天脸上一黑就倒在了地上,有的还真像方欣一般,以为镇北天仅仅是‘老了’呢。封淳当然不会在此时把镇北天的境况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便也不答,开了门进去拦腰抱起镇敏就走。
镇敏憋红了脸,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不放,我喊了啊。”
封淳于是放开了她:“跟着我,过来!师父他……”封淳抿住了唇,止住了话,神色肃穆地看着镇敏,“今天出大事了,听话。”
镇敏哪里怕他,小姑娘头一扬,转身就朝碎石子小路跑去:“我爹怎么样?他现在知道要找我了!把我关起来的时候,他怎么就狠得下心!他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也不关心我真正喜欢的是谁!硬生生地就要把我和你凑对子,我是他女儿,不是配种的蛐蛐儿!”
“你去哪里?”封淳在外面怕师弟师妹们看见,徒增恐慌,出了门便不愿对镇敏用强,只得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我要去找大师兄!”
“你找大师兄做什么?”
“我有要事要问他……我要问他,当年为什么要舍命救我。这么多年,不声不响陪在我身边,他又图什么……他到底是太在乎我,所以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想让我和你喜结连理,才逃避我,躲着我,还是……”
封淳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冷道:“你和大师兄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