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些混乱的问题皆往后退了一步,他低下头,目光扫向这寒碜得与周围景致都格格不入的水井,不禁挑眉问道:“这就是地底塔的入口?”
管玉格对他的震惊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错。”
季裁雪哽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这地底塔的入口一不美观二不隐蔽,叫他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又听管玉格道:“这是我当年亲自设下的井口,千年以来,不乏有人劝我将其迁移或改造,但我依然坚持让它保持原样。任风吹雨打,它也不会动摇分毫。”
季裁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其实完全没有被这坚持初心的精神打动,甚至还又给这朴实无华的水井贴上了“钉子户”的标签。
正腹诽着,他目光微抬,却恰恰好与管玉格撞上视线。那轮廓锐利的眼睛酝酿了一潭温水,反差和罕见让季裁雪不自觉地为它停留了目光。可那眸中暖意仍只如昙花一现,随着管玉格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那暖意转而消失不见:
“毕竟我曾经以为,不会只有我一人记得。”
略一怔愣后,季裁雪颤了下眼睫,不等他从疑惑中回过神来,管玉格便再度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地底塔每次限一人进入,塔内收藏有不止十万件珍宝,每一件珍宝又被存于以书本为外形的储物法器中。打开书本,注入灵气,你就能将珍宝从储物法器中取出。”
“不过,对你来讲或许有些棘手的一点是——地底塔中每本书的藏书位置不是固定的。你每次进入塔中,看到的书本排列顺序都与之前不同。而地底塔一次开启最多持续一刻钟。”
“也就是说,你要在这一刻钟之内,从十万本书籍中,找到藏有阴阳椁的那本书。”
从管玉格开口时起,季裁雪便集中起精力聆听这场搜寻任务的规则。越是听到后面,他的嘴唇抿得越紧。他回忆起之前在阴阳城时,他从三本厚厚的名册中寻找师兄的名字的经历——这次的任务或许比那次还要繁琐和困难,并且这堪称苛刻的时限会将他的失败率拉到百分之九十几的地步,至于剩下的那点可怜的成功率,可以用阴阳椁恰好排列在塔底——排列在他来得及搜寻到的范围内的——概率。
“地底塔内,那些书本的每一次排列,都是完全随机的,对吗?”季裁雪又向水井走近了一步,他的手指抚上颗粒凸起的石井边缘,坚硬的触感止住了他指尖的颤意。
“是。”
季裁雪垂眼,望进井中似乎被一层薄雾罩住的静水。从管玉格果断的回答中,他再次肯定,这是一场彻彻底底地被命运左右的游戏。
“我感觉我运气算不上多好啊……”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反正是个试一试的机会,万一这一次,阴阳椁就正巧刷新在我面前呢?”
“裁雪……”张子珩似乎下意识地想牵住季裁雪的手腕,却在抬手的那一刻生生停下。他嗫嚅少刻,神色从忧虑转向坚决,“不用太勉强,即便拿不到阴阳椁,也总会有办法的。”
但他们心知肚明: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
季裁雪放松了面上的表情,他故作轻松,以求他这总是过于担心他的兄长能放下悬着的心。作为一种安抚,他主动拉过了张子珩的手,在哥哥的手背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两下。
他想说一些类似“放心,我一定会把阴阳椁带出来”的话,却在发出第一个音时猛地意识到这话有多像某种会起反向作用的flag,于是霎时哑了嗓子,最后只胡乱地朝张子珩点了点头。
“你倒不必这般紧张。”一旁的管玉格显然完全没被兄弟情深的场景触动,只老神在在道,“只要是你命中注定有的东西,那它必然会来到你手中。”
季裁雪瞥了眼一副玄乎其玄模样的管玉格,没忍住,道了句:“管老似乎在算命上很有造诣啊……”
他的尾音被管玉格一记锋利的眼刀斩断。管玉格抬杖敲了敲地面,道:“直接从这里跳进去,就能进入地底塔,塔内天地与此间反向,最底层则最接近地面,最高层最深入地底。若你一刻钟内还未出来,则塔底会放出灵气,将你强行踢回井口。”
“最后我提醒你一句,任何人一日之内只能从地底塔中带走一样东西。”
“我明白。”季裁雪不会因管玉格并未言明的敲打而感到冒犯,他莞尔一笑,“我很肯定——我现在最想要的珍宝,就是管老为天道阁阁主量身打造的,那口阴阳椁。”
言罢,他回眸给张子珩递去一个告别的眼神,而后纵身一跃,身形转瞬消失在井中。
-
只是很轻微的晕眩感。
季裁雪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后,他看到的是意料之中的,一圈圈整齐排列着的书籍。
在几秒的晃神后,他抬起头。太过遥远的塔顶洒下温和的、却并不怎么明亮的光辉,伴随着清脆空灵的铃铛声,酿造出一种古朴而渺然的氛围。
不对。
怎么会有铃声?
季裁雪蓦地转眸,往铃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缀着银铃的链绳圈住细瘦的脚踝,赤足的少年踩过层层围栏,从高处轻盈而平缓地降下,身姿灵巧得像隐于深山中的仙灵。
在话剧般奇妙而美好的表演中,唯一的观众却满面惊愕。
季裁雪一时竟忘却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反射出颤抖的眸光。
带着铃铛声逼近到他面前的人,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少年凑近了他,用白皙光洁的手指捧住了他的脸。少年像是在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而后轻轻开了口,温暖的气流掠过他的发尖——
“你还在感到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