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魂出窍了。
“我一直在寻找着,最合适的身体。”崔九重的话语接在了他凝滞的思绪之后,“我想看看,傀儡术到底能臻至什么地步。”
“你应该也猜到了,你现在并不完全算是我的傀儡。超过一定的距离和时间,我就会失去对你的控制。”
有什么像细丝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脚踝,然后是手腕,紧接着是脖颈,触感冰凉。
“等这场仪式完成,上述的那些缺陷都将不复存在。我能随时随地地控制你,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所看到的世界。”
“你会承受我的兴衰,也会同我一样,万寿无疆。”
缠在他身上的细丝在逐层加厚,绕紧他的身体。被勒住脖颈带来的窒息感并不陌生,这仿佛被套上项圈的感觉亦如是。
“这也是所谓的,平等交换吗?”他轻声问道,瞳孔中依然映着崔九重的身形。对方在他身侧颔首,任光辉从头顶洒下,多么神圣,宛如给予众生怜悯的神只。
他轻启薄唇,说:“千金难求。”
细丝步步锁紧,被控制的身躯让他省略了垂死挣扎的步骤。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模糊的视野里光点被放大,他看见崔九重的脸庞被扰动的光影扭曲,或许那才是天道阁阁主本真的模样。
下一刹,仿佛有一柄粗长的刀刃自他身下的台面中升起,切开他后背的皮肤,砍穿他的脊骨,切割他的五脏六腑,最终从他的胸腹钻出,将他彻底切成两半。他听见他在抽气,他在痛苦地呻吟,他的意识开始因为痛苦变得极度混沌。他的牙齿在无意识中咬破了他的口腔,他吐出血沫,又让鲜血呛进他的喉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疼痛中分神,发现有人在动的。但这一认知让他极尽奋力地掀起了眼皮,有某种微凉的液体溅在了他脸上,他的瞳孔猛然放缩——
崔九重缓缓转过了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鲜血正从他脖颈喷出。他看着违背他意志行动的傀儡,半晌,他抬起了一只手。
季裁雪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阻拦声,更绝望的是,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停下崔九重的动作。
腥咸的海水涌了上来,温柔的灵气仿佛仍然包裹着,保护着他的身体,他回到了阎罗海中,看着无法挽回的友人沉入海底。
江云思带着颤音又分明坚决的,充满遗憾的道别如在耳畔,在生命的尽头,江云思对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我一意孤行,原谅我酿成如此恶果,原谅我如今不告而别,原谅我最后仍恬不知耻地寻求你的原谅。
他没来得及回答江云思的问题。
我从来,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他仿佛顺着时间追溯回去,回到阴阳城带着一扇小窗的房间里,回到奔流不息的奈河边,回到过去,他与遮着一只眼睛的江云思初见时。
而后记忆被现实侵占,在他有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的是被黑雾撕碎的躯体,浓烈的血色把回忆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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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到最深重的时刻,或许不久之后,鸟雀就会开始晨间的鸣叫。可现在,万籁俱寂,树木连成纯黑的阴影,安静矗立,仿佛要吞没世间所有的声音。
张子珩蓦地抬起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映照出诉冤湖上浓郁的白雾,他感到心脏一阵悸动,那一刹那,恐惧甚至超过了痛苦。
“让我来吧。”他开口道,声音干涩而嘶哑。
乘风转过了头,看向明显身心状况都很差的张子珩,他摇了摇头:“你的灵气还没恢复,你需要休息来尽快稳定你的灵气。不然若是你在灌注灵气的过程中发生中断或停顿,被破坏的法阵会立刻恢复原样,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再灌注不到两刻钟应该就能解除湖上的法阵了,我还能坚持一刻钟,剩下的时间由你来。”
他保持着看向湖面的姿势,过了几秒,才盘腿坐下,运气从丹田游走到经脉之间。
“你说,他会活着回来的。”
他知道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诘问,可他心中的焦虑和痛楚总是反复发作,他不受控制地寻求那个答案,来强迫自己克制住所有无用的冲动。
“他会的。”乘风看着他,赤红的眼瞳中盈满泠泠月光,令人看不清他的心绪,“天机卷的预言不会改变,他还没有去过栖凰殿,他不可能死在这里。”
不会改变吗?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但他确信,无论是哪则预言,季裁雪都不可能死在这里。
只是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那有待确认的,第一则预言——
天光重现,望见桃花面。
流火梧桐镜中舞,都知眼前人应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