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走回屋里。
“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全都要疯了。”安妮说。
他们坐下来吃早餐。
“我们吃早饭的功夫,你上楼去陪她一会儿吧,米妮。”安妮说,可是米妮心里害怕。
保罗踩着雪穿过田野和树林漫步而去。他看见白皑皑的雪地上留着兔子、小鸟的踪迹。他走了好几英里。袅袅如烟的晚霞中血红的夕阳正痛苦地缓缓沉落,似乎留恋着不肯离去。他心里想今天她大约要死去了。树林边有头驴子踏着雪朝着他走过来,脑袋挨着他,和他并排走着。他伸出胳膊搂住驴的脖子,用脸颊擦着驴耳朵。
母亲默默不语,仍旧活着,嘴唇紧紧地闭着,只有她那对忧郁的眼睛还透出些生气。
圣诞节快到了。雪下得更大了。保罗和安妮感到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可是她那对阴郁的眼睛依然有一点生气。莫瑞尔默默不语,心惊肉跳,尽量让别人不要记起他的存在。他有时走进病房,看看她,然后就茫然若失地退出来。
她依然顽强地活着。出去闹罢工的矿工们已在圣诞节前的两星期陆续回来了。
米妮端了杯牛奶上了楼。那已是矿工复工后第三天的事了。
“工人们是不是一直在说手痒啊,米妮?”她用微弱烦躁又倔强的声音问。米妮吃惊地站在那儿。“”我不知道,莫瑞尔太太。“她回答道。
“可是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手痒了。”奄奄一息的老妇女疲惫地叹了口气,动了一下头说,“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星期可以有钱买些东西了。”
她一点儿小事也不放过。
当男人们要回去上班时,她说:“你父亲下井用的东西要好好晒一晒,安妮。”
“你不用为这些费心了,亲爱的。”安妮说。
一天晚上,保罗和安妮在楼下独自呆着。护士在楼上。
“她能活过圣诞节。”安妮说。他们俩心里都充满了恐惧。
“她活不过去的,”他冷酷地回答,“我要给她服吗啡。”
“哪种?”安妮说。
“从雪菲尔德带来的那种全部都用上。”保罗说。
“唉——好吧!”安妮说。
第二天,保罗在卧室里画画。母亲好像睡着了。他在画前轻轻地走来走去。突然她小声地哀求道:“保罗,别走来走去的。”
他回头一看,她脸上两只像黑气泡般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不走了,亲爱的。”他温柔地说,心里好像又有一根弦啪地挣断了。
那天晚上,他把所存的吗啡全都拿下了楼,小心翼翼地全都研成了粉末。
“你在干什么?”安妮说。
“我要把药放在她晚上喝的牛奶里。”
随后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像是两个串通好搞恶作剧的孩子。尽管他们十分害怕,但头脑依旧是清醒的。
那天晚上护士没有安顿莫瑞尔太太。保罗端着盛着热牛奶的杯子上了楼。那正好是九点钟。
他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把牛奶杯放在她的唇边,他真想以一死来解救她的痛苦。
她呷了一口,就把杯子推开了。那乌黑疑虑的眼睛望着他。他也看着她。
“噢,这奶真苦,保罗!”她说着,做了个小小的苦相。
“这是医生让我给你服用的一种新安眠药。”
他说。“他认为吃了这种药,早上就会精神些。”
“但愿如此。”她说,样子像个孩子。
她又喝了一些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