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只见文澜把一面墙上的两幅字画给摘下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左手端着砚台,右手提笔挥墨,就在墙上洋洋洒洒地写起来,对于旁人谴责他的话,充耳不闻。看他的身形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只看了个开头,江宝翎便知道他写的正是她让他背的那份墨稿,一手行书行云流水,一点也不比旁边挂的书法差。酒壮怂人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是大长公主的地盘,咱们没资格赶他出去,但却有资格阻止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玷污了栖枫阁的墨宝!”
有人气急败坏地朝着众人喊道:“咱们合力把这个庶子拖下来,否则一会大长公主生了气,咱们没一个能跑得掉!”
有几个公子哥正要同他一起去拉人,江宝翎连忙冷声阻止,“慢着!”
这一声,竟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气势,让人心神一震,不敢忽视。文澜没醉,只是想借着酒劲达成自己的目的,突听江宝翎这一声喊,竟觉得她和那日在巷子里看见他狼狈一面的那人的声音有些像。但他没有回头,手上也没有停止书写。他得赶在大长公主到来之前,把文章写完。“江大小姐意欲何为?”
那人蹙眉问。江宝翎缓缓步下楼梯,将手中空了的酒盏往桌子上一放,走到那人跟前道:“敢问姬先生创办栖枫阁的初衷是什么?”
江宝翎明明比那人还矮一截,但那人却觉得自己气势上弱了一大截,想也不想就回道:“结交文人墨客,留下得用的墨宝,供后人瞻仰和学习。”
江宝翎淡然一笑,这才将目光又落到文澜的字上,“我观他的字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值得我等学习,并不算辱没了别的墨宝。”
众人之前因为被文澜的行为惊到,并未去细看他的字,这会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字果真厚重雄浑,大气脱俗,堪比书法大家。“他的身份,不配留下墨宝。”
那人狡辩。江宝翎扫了一圈,回头看他,凌然反问,“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庶子!”
他这话一出,明显有几道目光不友好地落在他身上。“你们口口声声庶子庶女,大约却不知道姬先生结交的墨客中,士农工商皆有,甚至还有戏子。一个人的出生不是他能选择的,我们不应该拿他们的身份来攻击他们!”
无人看到,这个时候,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带着几个婢女,悄悄地站在了人群外。听了江宝翎的话,赞赏地点了点头。“江大小姐说得对!感谢江大小姐为我们发声!”
江宝翎朝他笑笑,继续道:“再说了,姬先生和大长公主都不介意,你在介意什么?大长公主最是和善大度,她若是不喜欢,到时候让人粉刷掉便是。尔等大惊小怪,反倒有失体统。”
“他三年前因作弊被罚停考三年,人品太差!”
“这世上冤屈之事诸多,你敢保证他不是被人陷害?”
江宝翎绕着他走了两圈道:“我识得你,你是工部尚书李昂的孙子李旭,平时招猫惹狗,欺凌弱小,赌坊青楼你都是常客,想来你的人品也不见得有多好!”
其实这位李旭有些才华和能力,大约是三年后,因为跟他祖父治水有功被顾旸所用,为顾旸出谋划策,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只不过多是些损招,她有些看不上这人。李旭:“……”大可不必上升到人身攻击。“见字识人,我观文二公子的字凛然大气,必是一个心胸坦荡之人!你再仔细给我看看他写的是什么!我相信,能写出如此文章之人,绝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文澜有些汗颜,放在三年前,他没有遭人陷害,他可能还能称之为胸怀坦荡之人,但眼下,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把文蔚拉下神坛,是带着目的性的,哪里当得起她如此称赞?江宝翎的话音刚落,便有人惊呼道:“他写的是一篇治国策论!”
策论根据当下的国情,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观点独到、生动,让人耳目一新。江宝翎发现,他在她给的范本基础上增加了几条他的见解,让整个策论更加完整,犀利,最重要的是更便于实施下去。纸上谈兵谁都会,能实施下去才能发挥其价值。这时,文蔚书写完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面墙。“……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好,很好!”
这时,人群外那雍容华贵的女人念道,声音温和慈蔼中带着几分激昂。“是大长公主。”
有人喊道。屋内众人纷纷躬身见礼,“参见大长公主。”
也不知道是被大长公主的到来吓到了,还是真的醉了,抑或在演戏,文蔚僵着身子没有行礼,倒是手一松,手中的笔和砚台跌落地上,笨重的砚台撞击青石地板发出一声巨响。众人也顾不得正在见礼,顺势望去,只见文蔚整个人向后倒栽了下去。大长公主连忙喊道:“快扶住他!”
不知是文蔚的声名真的太臭,还是没反应过来,明明有几人离他极近,竟无一人上去扶他,任由他直挺挺地向后倒。青石地板坚硬无比,这样倒下去脑子着地,可别摔成个傻子。江宝翎正想暴露自己会功夫的事实飞身过去,只见一道红影比她动作更快,赶在文蔚和地面亲密接触之前将他扶住。那红影正是卫陵。只是文蔚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长公主狠狠地舒了口气,微笑着朝卫陵颔了颔首道:“看文二公子的样子像是醉了,肃王殿下,后院有供客人休憩的地方,劳烦你将他抱到后面去,多谢了。”
“举手之劳,大长公主不必挂齿。”
“雅儿,你带肃王殿下去。婉儿,你去给文二公子备一碗醒酒汤。”
“是。”
江宝翎看着卫陵抱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男人犹如抱一团棉花,微微有些咋舌。不过两个都很养眼,这画面瞧着竟有些美。李旭完全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这样高看文蔚,目送他们离开后,又看向墙上文蔚所写的策论,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大长公主,文二公子污了这一面墙,您不该如此善待他!”
“多事,本公主做事,哪容你置喙?”
大长公主一向温和的脸,此时因为李旭的话略微沉了下来,怼了他一句后便看向江宝翎。李旭幸灾乐祸地想,被大长公主惦记上了吧?看你还敢不敢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庶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