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说:“哼,慈禧太后纵有千般的不是,可不见得她就写不来一手好字!男人就爱俯视女人。”
毕尔笑了:“嗬,小女子蛮有大气魄。我可是仰视着你的,你是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成,就别是女皇、太后什么的。”
香梅认真地:“女皇?太后?我一点也不喜欢有政治野心的女人,但是我喜欢并立志做一个独立于世的女子。”
毕尔敛了笑容,看来,要说服她跟他走,不容易!
两人又默默无语。
雨··,近黄昏,天地间一片非雨非雾的混沌。毕尔怕淋着她,伞总往她这倾斜;香梅怕淋着他,又总往他这边靠;有意无意中两人竟挨得紧紧的,毕尔颤栗了。
他轻声说:“小香梅,还记得去年的九月…香港的红房子……尔后是别离……别离又重逢是战火…战火后是逃难……生生死死都经过了,又到了九月,我要对你说……可是又总没说……”
陈香梅的心怦怦乱跳,是的,这一年,他们经历了真正的生死恋,然而,就是一个“爱”字也没说过!她羞怯地偷眼看他,他是那样紧张,尖尖的喉节上下动着,这可不是平时的毕尔,忽然间,她想淘气了,她头一偏:“毕尔,我们登独秀峰吧,比一比,谁先上峰顶。”说着,她撒开匀称的双腿就往西麓奔。
毕尔怔住了。女孩,少不更事的女孩呵。她举着雨伞急急追赶着:“嗳,雨天雨地,石阶又窄又陡,你别跑,我甘拜下风,还不行?等等。”
她可不等他,没命地往上蹿;他不敢拽住她,又不敢超越她,只是高高地撑着伞紧跟着她。这柄暗红底翠绿荷叶图案的伞给这寂寥的黄昏雨平添了鲜活。
“嗨,306级!”她气喘吁吁又得意扬扬地嚷嚷。
“一年应该是366天呵。”他神不守舍、忧心忡忡。
她登高远眺,只见群峰遥遥、神奇缥缈;他俯瞰山城,只见高高低低纵横交错的是黑压压的青灰瓦屋顶,青灰瓦上蒸腾着白··水气,那是人间烟火所致。
他叹了口气。她是浪漫的,他是现实的;她还只17岁,可他已经27岁了。
他怕自己等不及,他必须此刻就说服她。
“香梅,请你答应我,也许我太自私了,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重庆。”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便紧握住了她的手,他不能失去她。
她抬眼望着他:“毕尔,请你原谅我,我不能。你知道,岭南大学就在这,我再也不愿离开学校。父亲也将钱寄到桂林亲友家,几个妹妹可借宿在亲友家,也都能上学。大姐要去昆明飞虎队当护士,噢,你不是挺崇拜飞虎将军吗,我们都为大姐感到高兴,这样,我更不能离开妹妹们了。”
她的漆黑的眸子流泻的是单纯和真诚,他不能责怪她。他拧着眉头想了想,一咬牙:“也好,我不去重庆了。我留在桂林,跟你、跟你的妹妹们在一块。”
“别!求你别任性。你不能丢掉那份事,兵荒马乱的,你很难再找到适合你事业发展的公司。再说,爱莲还跟着你呢。”这时的她又变得老气横秋了。她说的是现实。
他烦乱了:“可是,我说过,不,是起过誓,再也不离开你,永远。呵,我只要你一句话,是你跟着我去重庆,还是我跟着你留在桂林,两者必居其一!别无选择!”
她心乱如麻!她不能违心地丢弃学业跟他走,她也决不能叫他丢弃事业留在她的身边。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慌乱中她嗫嚅着:“毕尔,原谅我……得作出第三种选择。”
他无话可说。
雨天的黄昏,夜幕迫不及待地撒开网,她不敢抬眼正视他,他的手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但她已感到,他的手已变得冰凉!
她艰难地仰脸看他,视野却网进雨伞上的翠绿荷叶,在迷离的夜色中,竟清晰又清新,荷叶莲子!她触画生情,怦然心碎,一头栽进毕尔的怀中,呜咽不已。他的胸膛并不宽厚,原本一介文弱的江南书生,但从香港开战到流亡逃难,他却始终不渝地爱护着她和她的妹妹们!她欠了他太多的情,她咧咽着说:“我伤你的心了……”
从广州湾出发时,是毕尔坚持为香梅雇了顶轿子。原先的主雇是个老头,心脏病突发,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抓,便脸色青紫地死了。轿夫将他扔在路旁水沟旁,就又抬上了陈香梅!目睹这一幕,大家是又恐怖又麻木,生命就是这样脆弱又无奈,死的死了,活的还要在逃难中挣扎。轿夫要价极高,或者有珍贵的海盐和茉莉花茶也行,这在流亡中是比药品还要救命的东西。静宜准备廉价兑换珠宝首饰,毕尔制止了她;他带着海盐和茉莉花茶,他给了轿夫。静宜说:“毕尔,这是很宝贵的呵。”他笑答:“还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么?小香梅眼下最重要的是赢得时间恢复体力!”黑心的轿夫却又极怕鬼,抬起轿子就狂奔,说是不奔那新鬼的魂就会附到他们身上。毕尔也就跟着轿夫狂奔,无论如何,他不能离开香梅一步,万一失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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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三千里(11)
坐了几天轿子抵达郁林的小村,香梅才算是初步恢复了体力。于是,又徒步向桂林进发。他们和其他的难民群结成一帮,行走在险峻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灰黯荒凉的大山夹峙着他们,没有青绿,没有鸟啼,没有住户人家,流亡者像在梦魇中游荡。而且,吃食越来越紧张,米饭、红薯、玉米难得吃上,鸡蛋、水果、蔬菜成了稀罕的补品。他们什么都吃,腌蝗虫、干蚱蜢,他们也吃得津津有味。毕尔常把自己的一份留下一半给香梅,他跟她咬耳朵:“你得少吃多餐,才恢复得快;等你长胖了,像原先那样圆滚滚的,就得省给我吃。”他在忍着饥饿故作轻松。
又是一个黄昏,在他们眼前竟出现了奇迹般的画面,难民们惊愕地站住了。这是山坳里的一方荷田,但只剩下七零八落的被拗断了的荷茎,大概附近的农人还有前边逃难路过的人们已将莲蓬乃至荷叶都采摘光了,这样的年头这样的季节,荷莲比黄金还珍贵!奇迹不在此,在山坳的深处,荷塘的尽头,分明亭亭玉立着两支莲蓬,几片丰硕的荷叶拥着它们,像母亲护卫着孩儿。鸦雀无声的惊愕之后,老少女人们异口同声叫了起来,呵!青绿的荷叶!诱人的莲蓬!男人们于是跃跃欲试,脱鞋卷裤腿,镗进荷塘,这荷塘却怪,越往山坳里走,越深,先是没过膝盖,再齐腿根,距那莲蓬荷叶还有一箭之远时,乖乖,打头的人眼见陷进了泥沼,亏得随后的人斜拉硬拽,方扯到安全地带,后面的人已是稀里哗啦往回撤了。
毕尔和波贝没有动作。
毕尔只是手搭凉棚观望着,好像他关注的不是莲荷,而是山坳奇峰。
波贝哇啦哇啦:“低智商!路旁有株李树,上边缀满鲜红的李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