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侯知府的离开,秦景和苏子衿都没有怒意,不值当的,只按部就班的做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将清丈的事情,交给喜砚监督,秦景跟着苏子衿去了刚才那位农户所在的村落。这处村落占地不小,此时又事猫冬的时候,人们都缩在家里,因此村头儿的铃铛响起时,家家户户都冒出些人来,或塞着袖子,或抱着孩子,往村头儿走去。村头儿老槐树下,是村里说事儿的地方。往日里交税钱,领粮种,磨粮食,都在村头儿老槐树下,因此,众人只当村老有话要说,便如同寻常一般,哩哩啦啦的往村头儿走去。到了才发现,有一男一女两位贵人,正和村老说话。看他们的神态衣着,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种不自觉的自惭形秽的感觉。“娘,那就是千金贵女?长勒真好看,比画儿上勒仙童还好看。”童言无忌,说的声音又大,她娘连忙捂住闺女的嘴,见贵女没有听到,也没有往这边看,才松了一口气,“别瞎说,招祸!”小女孩儿被母亲的紧张感染,也跟着紧张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话。那边苏子衿跟在秦景身边,听着他跟村老说话,了解了村老等人对于官府强制不准开垦荒地的想法。“知府从小种地出身,咱们不敢说比知府种地的本事强,但是咱们有把子力气,自然想伺候完自家的田亩之后,再去开垦一点儿,别多,就一两亩,种点了菜,种点桑树棉花,够自家用就行。”秦景点点头,看向聚集而来的农户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吗?”村老站出来,看向怯生生不明所以的村民,“贵人过来,是问问大家伙儿,有没有想法,再开一些田!我这个老家伙先表态,我虽然过了花甲了,但是还有把子力气,若是让我去开,一年少了亩,多了十来亩,时节紧了我就抓紧干,肯定不会减产,保证不比以前给官府的献钱交的少!”村里人不知道两位贵人的身份,但是听到村老的说法,也知道是说的限制开荒这件事,当下也顾不上面对贵人的局促,而是纷纷站出来表态,“俺们别的没有,有把子力气,若是贵人能让俺们开荒,俺们保证把地整出来!”女人也不甘示弱的表示,“俺们力气虽然小,但是一天多做会儿,几亩地还是能管勒。”刚才看苏子衿眼睛直的小女孩儿更是被大人感染,大声表态,“俺爷爷给俺也做了小锄头,要是能开荒,俺也能开!”众人听了,轰然一笑,苏子衿忍不住走到小女孩儿面前蹲下,“开荒多累,有这个功夫,你在家玩儿不好吗?”小女孩儿面对仙人般的贵女埋到母亲腿上,只眼睛忍不住开了缝去看苏子衿,“俺开了荒了,可以供俺弟弟上学。”苏子衿笑了笑,从头上摘下一个红宝石的小珠钗,簪到小女孩儿的小辫子上,“真厉害,奖你一朵小红花戴。”“这不中,她这个妮子,有红头绳就够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哪里配得上?”小女孩儿母亲连忙推辞,想从女儿头上拿下来珠钗,却怕手弄脏了珠钗,不敢去动。苏子衿摆摆手,“东西罢了,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小妮儿这么能干,以后多少东西挣不来,是不是?”苏子衿看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点头,摸着头上凉凉的宝石,使劲儿点头,“嗯,俺能挣!”这个村头儿大会的结果很明显,再走了几个村子之后,秦景和苏子衿回到驿站。晚饭过后,秦景就开始写今日的奏折,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你好像比前几日还要生气?”苏子衿坐在秦景对面的书桌前,看着秦景说到,“前几日还有官员隐瞒不报,私匿田产,你就只是轻轻放过,为何对侯知府这么生气?他甚至没有私心恶意,只是眼界不够,能力不足罢了。”秦景用力握了握写奏折的笔,长舒一口气,才抬头对苏子衿说到,“你看着他仿佛毫无私心,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一丝隐瞒,但是却不代表他没有恶意!”看着苏子衿清澈的双眼,秦景接着说到,“他的恶意来自人性。自己的五短身材,他难道不知道吗?兴许他年轻时踏实种地,靠着对种田的了解,一步登天,成为小吏后,
却以自己为标准,限制他所能限制的人群。也许他没有因此谋取私利,但是他也用手中的权利,最大限度的限制他人。这比一些谋取私利的人,更加可恨,因为他不允许他人超越他,还以父母官的名义说是为你好,让你半信半疑,最终就自我限制。就仿佛父母对待子女,有些人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让你不要进学,不要做别的,就老老实实种地,还要告诉你,你天生就是种地的命。”苏子衿这才觉得头皮发麻,愤懑从心底涌现。这世上,不是拿着鞭子叫嚣的人才是恶人。这样苦口婆心的限制你的人,更是恶人。前者是强迫你臣服,你还有意识要反抗。后者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你,让你不知不觉,自己就变成奴隶,心甘情愿的自我限制。就好比今天的那个小女孩儿,她母亲长年累月的跟小女孩儿苦口婆心的说,咱们庄户人家,一辈子就是种地做活儿,在家从父,出门从夫,那不难想象,小女孩儿长大之后,她每日力气,都会用在田地里,每日所想,也不过是嫁人之后,继续种地罢了。苏子衿的思绪飘到很远,她想起自己前世,因为喜欢吃想去学学厨艺,但是自从这个想法说出口后,家人每时每刻想起来,都要打击她一句,吃着饭时,就要说一句,“就这样还做厨师呢?人家厨师都是眼明手快,要把子力气的,你这样吃了就倒的,哪里是做厨师的料?还是好好读书吧。”又想到如今,她总是不甘于在府中吃了睡睡了吃,有事情做便兴冲冲的去做。但是别的贵女,跟自己同样的家世,她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要规矩柔顺,所以她们能在京都府中的一个个小小后院儿待的怡然自得,完全不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