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的伏黑惠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姑姑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画面。
彼时他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却也可以凭借孩子的本能感受到身边人不曾掩饰的轻蔑恶意。
——你姓伏黑,不姓禅院。
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无关才能,无关品行,在这种封闭又自我的大家族内,这足以成为自己被排挤的唯一理由。
小孩子懵懵懂懂,看似对身边事情一无所知实际却有着本能的通透感,只是他的身边过于空旷,却也没有对象可以让他去问,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讨厌我?
为什么都这么讨厌我了,还要留着我在这里?
他无法理解,然后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需要去理解——说是出于孩子的自我保护本能也好,还是他生来就拥有的寡淡的自我认知也好;总而言之,这孩子先一步学会了放弃对自己的期待,换取平稳的日常生活。
只要不够重视自己,那么就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不在意,别人告诉他有人来接他的时候也没有多上心,小孩子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居室里,连一个适合这年纪孩子的玩具也没有,两手空空目光平淡,有种超脱年纪的冷静。
纤长人影立在门口,缓缓拉开了单薄纸门。
区别于禅院家常见的传统和服,眼前这人身着笔挺利落的雪白军装,贴合小腿线条的黑色军靴大大方方踩在光可鉴人的木质走廊上,禅院家的其他人又惊又怒的看着她,却又不敢阻止。
她脸上蒙着一条雪白的绸带遮住了眼睛瞧不清楚模样,伏黑惠抬起头看着她,态度淡定地一点也不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你就是伏黑惠?”
来人语气温和,她在原地蹲了下来,与坐在地上的小孩子维持着一个平视的高度。
“我是你姑姑。”
“……姑姑是什么?”
男孩开口,清脆的童音里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疑惑。
对方耐心解释着:“姑姑就是你爸爸的妹妹,也是你血缘关系上的亲人。”
男孩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个设定,继续问道:“那姑姑认识我妈妈嘛?”
“抱歉呐,”白鸿有点歉意的笑笑:“我没见过你妈妈。”
男孩抿了抿嘴唇,再怎么故作成熟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多少还是难掩失落。
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就随便取了这个名字、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迄今为止从未被人提起的母亲……
我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孩子吗?
“……那,”伏黑惠盯着白鸿,微有些踟蹰,“姑姑来找我做什么?”
白鸿对他伸出手,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姑姑来带你回家。”
男孩看着她,好一会才期期艾艾的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姑姑?”
“……不是妈妈?”
她几乎符合他对妈妈这个角色所有的想象。
温柔,强大,美丽,这个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值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形容。
——最重要的,她只为自己而来。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妈妈。”白鸿温声回答,收拢手指握住了男孩幼小的手掌。“但你身上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所以你也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