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锡若连忙把手往后一撤,见雍亲王面露不悦之色,只得赔笑着说道:“只是些皮外伤。奴才皮厚肉粗的,别糟蹋了四爷的这条好帕子。”心里其实是不愿欠雍亲王的这份人情。
雍亲王淡淡地看了锡若一眼,下一刻却闪电般地拽过他的手,又用一种多少有些笨拙的动作给他包扎了起来,嘴里说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就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锡若只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雍亲王展示他那不怎么高明的外科技巧,不过片刻的功夫,脑门子上竟冒出来一头的汗珠。雍亲王看了他一眼,又瞟着守在不远处的戎敏说道:“你放心。我手下人的嘴严实得很,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的。可不比你那筛子一样的府里。”
锡若一听雍亲王这么说,脑子里却不知怎么闪过了张望乡那张老实凄楚的面孔,竟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寒战。雍亲王察觉到他的异状,忽然狠狠地勒紧了那条给他包手的帕子,疼得锡若立刻大叫了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雍亲王自己却放开锡若包好的手,退开一步说道:“丁赋摊入地粮的事情,你怎么看?”
锡若见雍亲王突然提起税赋的事情来,脑子里倒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低下头寻思了一会儿,模糊地想起以前历史课本上提到过雍正朝“摊丁入亩”,即按照田亩数而非每户人口数来征收丁徭口赋的事情,对于身受种种苛捐杂税的老百姓来说,算是一件德政,也是清代讨好下层平民的重要举措之一,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法子奴才也听人说起过,觉得挺好的。”
雍亲王瞥了锡若一眼,问道:“哦?怎么个好法儿?”
锡若心道,当当当,教导主任二号登场,连忙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才记得皇上下令”永不加赋“的旨意里曾经说过,海宇承平日久,户口日增,地亩未广,在籍人丁不堪重负,只有逃亡,于是跑了的人的丁银又要加到没跑人的身上,所谓的”里顶里,甲顶甲,户顶户,让在籍的百姓身上的负担更重,导致丁册严重失额。有些官员也在折子里奏说,浙江和江南有些州县的地方官,已经作主将丁赋摊入地亩了,虽然受到占地多广的豪强反对,可是对于丁银的征收和老百姓来说,却是极为有益的一件事情。四川和广西的大部分州县因为垦荒的关系,也早就这么干了。”
锡若说着偷眼看了雍亲王一眼,见他一边听一边点头,便又壮起胆子说道:“四爷要是想为这事儿上折子,奴才一定支持!”雍亲王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如今不光知其然,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没白跟着我办差历练!”
锡若听了雍亲王的夸奖,心里却不禁苦笑道:“您的这份儿夸奖,可真来之不易。可是牺牲了我跟亲亲老婆甜蜜蜜的时间才换来的呀!”
雍亲王见锡若那副眼珠子乱转的样子,知道他又跑了神,摇摇头,自己却又继续往山上走去。锡若回过神来,连忙捂着手跟了上去。雍亲王没让他回去上药,他自然只有跟着,想来想去,给人打工的就是命苦呀,不管是给地主还是资本家打工都一样!
倒是戎敏从后面赶了上来,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塞给锡若,低声说道:“这是专治外伤的。额附爷瞅空敷点在手上。”
锡若笑着把那只小瓶子揣进怀里,用那只没被怎么被剐破的手拍了拍戎敏的后背说道:“多谢你了!”戎敏微微一笑,又退后一步,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锡若和雍亲王身后。
锡若也不知道自己跟在雍亲王身后走了多久,等到眼前豁然开朗的时候,发觉已经转到了竹竿山的另一面,却见雍亲王指着一泓清澈的泉水对自己说道:“在这里洗洗手吧。”
锡若连忙答应了一声,撩起袍角就蹲在泉边,正想掬水洗手的时候,却扯了半天也扯不开被雍亲王系得死紧的那条帕子,不觉有些挠头。好在戎敏见他一脸尴尬,连忙赶过来帮他解开了那条手帕。
锡若道了声谢,又瞥了雍亲王的脸色一眼,终究没敢把那条血迹跟泥迹斑斑的手帕当垃圾扔掉,反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这才放心地在泉水里洗起手来。不想这时一阵山风吹过,竟把雍亲王那条手帕吹到了泉水的另一头。锡若连忙起身想去捡回来,却听见雍亲王在身后说道:“吹走了就吹走了。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锡若想了想,对雍亲王笑道:“改天赔四爷几条好的。刚巧我府里有人打南边儿回来,给我带了些苏绣的精品。”说着又觉得还有些刺痛,便从怀里掏出戎敏给的瓶子,抖动瓶口洒了些药粉在上面。
雍亲王“嗯”了一声,又问道:“我听说你把你阿玛留下来的生意,大部分都分给十六妹身边的人去经营了?你就不怕他们捣鬼?”
锡若摆摆手说道:“我只要他们不在府里捣鬼,生意上头,给我留份儿保底的利润就行。其他的,让他们多劳多得吧,也让他们忙得有个奔头儿。”
雍亲王垂眼道:“你倒是不贪心。”
锡若笑嘻嘻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眼下我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何必在银钱上多费心思呢?还不如跟着四爷好好办差长本事。”
雍亲王听了锡若的马屁,却毫不犹豫地反问道:“你也算君子?”
锡若差点儿没一个跟斗栽进泉水里头,回过神来正想捍卫一下自己名誉的时候,却见雍亲王已经施施然走远了,只得暗自咬碎了钢牙,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马屁拍在马腿上的蠢事了!
锡若赌咒发誓地往前面瞎走,走了一会儿却发觉自己居然迷路了,而前面那个如同识途老马一般的雍亲王却不知跑那里去了,心里不禁又抱怨了他几句,也不知道他打喷嚏了没有。锡若抬眼看看四周,只觉得景色都差不多,前后左右也没见着侍卫或者太监的影子。他想顺着原路走回去,可雍亲王是带着他从山上过来了,又怕进了山里更加不认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