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康猛地一挥手,制止了锡若后面的求情话,自己却以一种隐含着莫大压力的口吻,朝硃天保说道:“朕就是因为你呈奏的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所以怕有人遗漏了你的什么言辞,这才亲自把你叫了过来询问。你一个无知稚子,不过问你几句话就答不上来,那奏折断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朕问你,还有谁是你的同谋?”
硃天保惨然一笑道:“皇上圣明,奴才的父亲与女婿戴保,都是奴才的同谋,也都跟奴才一样,盼着皇上早立储君,以安民意。”
“民意?”老康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怕是遂了某些人的意吧!”说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锡若一眼。
锡若见老康的眼风扫向自己,连忙躬身退后了两步,心里知道这时候谁说话谁倒霉,果然下一刻便听见老康说道:“来人,把硃天保押出去,连同他的我父亲硃都纳和女婿戴保,一道交刑部议罪。其他人还有牵连在里面的,一并锁拿问罪!”
锡若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康平常在其他的事上都还算宽厚,唯独在这个立储的问题上,已经几次展示出了他作为一个古代帝王最残忍的那面。锡若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寒,眼睁睁地看着硃天保面如死灰地被拖了出去。温泉池附近立刻变得落针可闻。
老康却面色如常地走到锡若身前,若无其事地说道:“朕方才还在折子看到,碣石镇总兵陈昂又奏请洋船入港,先行查取大砲,方许进口贸易。你现在还兼着理藩院的差使,说说怎么办合适?”
锡若连忙定了定神,回答道:“如今海上航行风险颇大,洋商的大炮主要是防御海寇用的,若要强行拆除,只怕他们不会答应。兵部先前订购的火铳还要靠他们涉洋运来,只要他们不恃炮生事,倒不妨随他们去。”
老康点点头说道:“就依你的意思办吧。”说着又举步往温泉池的方向走。锡若在他身后迟疑了一下,见老康又回头找自己,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老康终究还是斩了硃天保和他的女婿戴保,又株连到了硃天保的父亲和许多家人分别被监禁夺职。老康似乎是以此举来向世人昭示他不再立储的决心,也算是给他那群为了大位上蹿下跳的儿子们一个警告,一时间倒让原本显得喧嚣不堪的朝廷安静了不少。不过锡若却本能地感觉到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面,底下的那几股暗流都已经蓄势待发,专等着一件什么大的事情来触动最后的争夺。
康熙五十七年五月,额伦特奏拉藏汗被陷身亡,二子被杀,达赖、班禅均被拘。
锡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正在教弘历使用指南针的他立刻站直了身子,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此刻正站在老康身边的十四阿哥。恰巧胤祯的目光也在这时候朝他扫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触,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抹隐藏的激动之意。
西北的那一场大仗,终于要来了!
随同老额的折子递过来的,还有他一封给锡若的亲笔信,里面详细述说了策凌敦多布破布达拉城,戕拉藏汗,执其子苏尔咱和色布腾,随即占据了拉藏的事情。
锡若看到老额在信上说,准噶尔军队远路冲雪而来,士卒冻馁,驼马倒毙,除病死阵亡以外,其所剩几千人,“不过暮夜袭营,偷盗马匹而已”,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他记得老额以前就跟他抱怨过,说跟自己一道驻防西宁的侍卫色楞抢功心切,平日就没怎么把自己这个总督放在眼里,所以这次出兵,老额跟色楞也是兵分两路:侍卫色楞与侍读学士查礼浑率领两千五百人,朝拜图岭方向出发,奔木鲁乌苏;总督额伦特和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率领四千五百人,朝库库赛岭方向出发,然后准备在木鲁乌苏会合。此外四川提督康泰也奉命,与老额相约而行,率领自己所属一千人经打箭炉,奔察木多。
锡若掐指一算,清军总共不过八千人的兵马,居然分出了三路来,而敌人的确切数目,老额到现在都还语焉不详,只是凭感觉地估了个几千人,不由得为他和剩下的那两路清军捏了一把冷汗。
十四阿哥在锡若听锡若说了他的担忧之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古代的通讯设施实在落后,现在老额他们又已经深入到拉藏,就算这会儿再去信提醒他要小心,只怕也是马后炮。再说老额这样的沙场老将,也未必真会将这样的提醒听进耳朵里去。
锡若和十四阿哥商量了一阵以后,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地给老额去了一封信。不想他们的信刚发出去没多久,老康就接到了老额跟色楞两路清军都陷入到策凌敦多布精心设计的包围圈里的急报。
军报中称:策凌敦多布将准噶尔和藏军数万人分成两股,一股包围了额伦特和色楞;另一股,由都噶尔和托布齐宰桑率领,切断了清军的归路。总督额伦特远征时,沿途未设兵站,留守木鲁乌苏的副都统宗查布的少数军队无力往援,内大臣策旺诺尔布所领一千多人,又早已被都噶尔和托布齐宰桑的军队所挡住,不敢向前解围。而驻守青海柴达木西北的侍卫阿齐图,率领所部一千多人曾试图进藏往援,最终也爱莫能助。
总督额伦特已经命令全军,在被包围的营盘周围垒起了石头墙,以抵挡准噶尔和藏军的进攻,等待友军增援。策凌敦多布却围而不攻,只等清军粮尽水竭,自行饿死。四川提督康泰,经打箭炉进入藏地,但未能与额伦特会师,在拉西附近就被黑帽喇嘛诱杀。他所率领的部队伤亡惨重,仅剩五百余人多人也被准噶尔军队截获,生还的希望渺茫。
老康读着读着,猛地将那封六百里加急递送过来的军报拍在了身前的案桌上。底下一帮皇子臣工鸦雀无声,心里却都明白,经过了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清军几千人,想冲出准噶尔军队数万人的重围,加上对手还是那个身经百战、狡猾多端的策凌敦多布,基本上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